早稻收完了,晚稻基本上也插了下去,田裏隻剩下幾十畝已經成熟但仍未收割的中稻。天,忽然下起了雨。這雨,伴著道道閃電,聲聲炸雷,緊一陣,慢一陣,嘩嘩啦啦下了一夜。
作為知青,原本是喜歡下雨的。下雨,特別是大雨,隊長那銅鑼般的大嗓門不會一清早將我從夢中驚醒,我可以呆在家裏美美地多睡一會,但這一夜我睡得不好。
因為雨太大,上次風雨中安然無恙的屋頂開始漏雨,滴滴答答的。我爬起來,找東西接漏,凡是能裝水的器皿都派上了用場,腳盆、臉盆、水桶、糞桶、菜碗,擺得滿屋子都是。擺放完畢,我滿意地躺下。這下可好,屋外嘩嘩啦,房內滴滴答,盆裏叮叮當,好一台豐富的交響樂晚會。
我正躺在床上得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啪、啪、啪”幾滴雨水落到蚊帳頂上。蚊帳頂上鋪著一塊塑料薄膜,平時用來擋灰塵,今天又增加了新的用途,擋雨。塑料薄膜能防水,有這道屏障,我依舊躺著沒動,說不定剛才那幾滴雨純屬偶然呢。“啪、啪、啪”又是幾滴,雨水落在塑料薄膜上的響聲特別大,這接踵而來的漏雨將偶然變成了必然。漸漸地,帳頂中間凹陷下來。
我沉不住氣了,爬起來摸摸帳頂凹陷下來的部分,晃蕩晃蕩的,分明是帳頂上已經積了一窪水。排掉那窪水,將木床挪了個地方,我又繼續睡覺。幸好,茅屋雖破爛,空間還是蠻大的,若換回城裏那種幾平方米大的房間,安上一張床後就隻有勉強伸腿的餘地,想挪也沒有地方可挪。就這樣,那天晚上我挪了兩次床,折騰得夠嗆。
清晨,折騰了一夜的我睡得正香,突然被門外七叔那急促的聲音叫醒。平時,七叔叫完之後,擔心我睡意濃,翻個身又會睡著,總會呆在門外沒話找話地磨蹭一陣才走。今天,他在外麵僅僅吼了兩聲,且話音剛落,我就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急匆匆的。
原來昨晚一夜豪雨,將尾子上的幾十畝田淹了。我們隊上的這兩百多畝田,靠近垸堤的部分稱為河頭,河頭的地勢較高;離河頭較遠的部分是尾子,尾子的地勢低一些。河頭上田裏的水滿了,往尾子上排;尾子田裏的水裝滿了,往湖裏排。昨天晚上,尾子上肯定是收入大於支出,幾十畝剛插下去的晚稻,全遭滅頂之災。
我戴上竹篾鬥笠,扛著鐵鍬就往尾子上跑。尾子上已經聚集了十來個人,大家一起動手,將原有的通往湖裏的排水口擴寬加深,然後又增加了幾條排水溝。尾子上的積水嘩嘩地往湖裏流去,很快,田裏禾苗的嫩尖露出了水麵。
外出排完集體的積水,接著回家排私人的積水。昨晚漏了一夜雨,雖然鍋碗瓢盆裝盛了一些,但屋內低窪之處仍積了幾攤水。排這種積水的辦法很簡單,找一根長長的蘆葦,插進水窪,一邊抽動一邊往下插,很快就將那根幾米長的蘆葦全部垂直地插了下去。然後,把蘆葦拔起來,水窪裏的積水就全流進蘆葦插出來的深洞裏去了。這種排水法,隻能在潮泥沉積起來的湖區使用,若換到山區,給你一根鋼釺也插不下去。
我匆匆做好早餐,端起碗正準備吃,又聽到遠處傳來七叔的銅鑼般的聲音。他在喊“勞動”們快點帶工具去尾子上,湖水急劇上漲,已經開始倒流了。尾子外麵的湖,不是真正的湖,是一長串不規則的低窪積水坑,稱為水塘更準確些,但湖區人習慣稱湖。這“湖”不大,很快就裝滿了,我隊的尾子地勢低,湖裏的水正通過排水口往田裏倒灌,已經露出的禾苗葉尖,現在又看不到了。
我們七手八腳地趕緊將清晨剛挖出來的排水溝堵住,接著,隊長派了一位年輕的隊委去同仁電力排灌站報信,要求電排開機排積水。公社在同仁大隊修建了一個電力排灌站,負責全三合垸的排灌工作,牛角岔大隊則一直沒有修建電排,後來終於弄了一個,但那是我離開農村之後的事了。因為“灌”的配套渠圳等沒有完成,我下鄉多年從未見過電力抽水灌溉稻田,但排水一般沒有問題。暴雨成災不是一兩個生產隊的事,電排工作人員並不“官僚”,未等我們的隊委趕到電排,他們已經開機排水了。
電排的威力真大,開機不久,湖裏的水位不再上漲,下午開始回落。當湖裏的水位低於尾子田裏的積水水位時,我們又將排水口挖開,讓田裏的積水排出去。傍晚,被積水淹沒的禾苗葉尖又露出了水麵。晚上,我們輪流巡查,以防不測。
風仍在刮,雨還在下。第二天清晨,湖水水位又開始回漲,尾子田的排水口再次被堵上。這次湖水回漲來勢很猛,一下子漲了一米多。
湖水暴漲的原因,一是大雨持續下了兩夜一天,高處不能蓄納的雨水都排進了湖裏;二是電排在設備完好,電力充足的情況下突然停止了工作,這是我始料不及的。後來才知道,其原因並不複雜:時值汛期,大堤外的水位達到危險程度,如果繼續抽排堤內的積水,內外水位差距過大,會增加外水對大堤的壓力,大堤潰破的可能性就會增加,而讓堤內的積水維持在一定的高度,積水會在裏麵給大堤一定程度的支撐,協助大堤頂住外麵的壓力,大堤自然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