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妃

瓊花蹁躚飛揚,隻有豆大的花瓣在空中旋舞,像是一場春日的雪,淡淡香氣又仿佛透露著冬日未曾離去的冰涼。

婉清池邊上,源源不斷地湧出溫熱的細流來,緩和地衝擊著浮在水麵的花瓣,粉嫩的花瓣柔軟地輕飄在水裏,又被水流慢慢地衝到中央,緊緊地圍繞著某個白瑩細致的身軀。

池水的四周掛了紅色的紗幔,但隱約透明的更引人遐思。水中的女子緩緩地靠向池邊,雙手攀附著池的邊緣,把頭正好地放置在雙手交疊之間。她的朱唇尚咬著一枚未來得及飄落到水麵的瓊花,她的舌輕輕舔了舔,舌尖卷進了花瓣,含在嘴裏微笑地閉起眼睛。

“和妃。”紗幔外隱約出現了個人影,一個身形高瘦的丫鬟雙手交握垂落身前,輕喚了聲,“人都帶來了。”

女子嘴裏的瓊花咀嚼著,清冷的嗓音像是冬日裏的小雪:“是十個嗎?”

“是,不多不少。這次全是即將出閣的千金。”近月城內要成婚的富家千金名單列有一卷,但燕環肥瘦,參差不齊。千絲在月中十五前,終是挑了極好的十位,梳洗打扮之後才帶來此處。

女子的唇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眉眼似瓊花般飛揚開去,聲音勝似半空的明月:“嗯,都帶進來吧。”

隔著紗幔,她似已聽到門外走進的步伐有多麼的淩亂與……驚慌。她秋水般的瞳眸映著圓月的光輝,悠然地灑滿了一地的光輝伴著她的緩緩起身拖帶出嘩啦啦的水流聲。

紗幔外的人集體跪著,頭也不敢抬,倒抽一口氣。

她的唇角不禁又上揚了幾分,豔紅的華服隻簡單地套在身上,腰間隨意地係了條金黃的流蘇,隨著她腳步的輕移,手腕處的兩隻翠綠手鐲發出清脆的碰擊聲,悅耳動聽卻也在昭示著站在她們跟前的這個人,是北堂國三王爺的和妃賀蘭月不錯。

“民女拜見和妃。”集體的異口同聲。

輕盈的笑聲停在跪拜的第一個女子身邊,賀蘭月微微彎腰,白皙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名女子的臉,“怎麼都是汗呢?”

跪著的女子大驚,連忙雙手匍匐在地,頭更是低得不能再低,惶恐地求饒:“和妃恕罪,和妃恕罪……”

“恕罪?你何罪之有?”賀蘭月冷淡的嗓音賽過清冷的月光,她收回手,拇指來回地輕觸著剛碰過女子的纖細食指,“哪家的千金?”

“和……和和和妃……”女子冷汗涔涔,哭腔已現,“民女錢小幽求和妃放過民女的家人……”

賀蘭月淡然的臉上平緩無波,她的眼生得極媚,眼波流轉處更顯得風情萬種,“錢小幽?原來是錢家千金,你父親在宮裏是個小史官吧?”

“和妃……”錢小幽已經淚流滿麵,夾帶著額頭的汗珠,細密地滲透了衣裳,“和妃,請放過家父……”

“嗯。”賀蘭月又踱步退到了前方,隨性地坐在地板上,手指來來回回地撥弄著溫熱的水流,“下個月是你和新科榜眼成親的日子吧?”

錢小幽大驚,更是灰心,“……是。”是福是禍,終究躲不過。

賀蘭月是東野國派來和親的妃子,初聞她是東野國最美的女子,她的美不僅令人神采被奪,更氣息難平。凡是見過她的男子,無不心簇動搖,魂不守舍,但那些傳聞也隻限於她在踏入京都城之前。

她來此已經一年,皇上特賜婚給胞弟三王爺為正妃,賜號和妃。可惜……再美的女子,若然加入了妖媚的氣息,便成了——蛇蠍美人。

她不但沒有王妃該具備的秀外慧中,更是心腸狠毒,心情變化莫測,“這麼漂亮的人兒怎麼屈就榜眼,不如我幫你許了狀元爺可好?”

錢小幽急了,“萬萬不可啊,我和西兄是青梅竹馬,此生立誓結為夫妻,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賀蘭月像是在聽一則笑話,她單手托腮直視著在場所有跪著的女子,冷笑道:“若我說你要是同意嫁給新科狀元,我便放了她們,你道如何?”

每月十五,王爺府內慘叫連連,不是嘶聲力竭就是哭爹喊娘,隻因為府內有個殘忍冷酷以虐人為樂的和妃。她自認是月之光華,世界上沒有再比調戲女子更有趣的事情,她隻愛看著那些折斷了手腳的女子躺在地上痛苦地哭喊與驚恐的臉色。被選入府中的女子,無一不是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而返,其狀慘不忍睹。

誰能試想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被人折斷了手腳,淚流滿麵還無人敢搭救的場景?唯有她這個目無王法,隻手遮天的歹毒女人。

京都城裏的百姓暗地裏偷偷地給她送了一個外號,叫“妖月奸妃”,卻也無人敢得罪她,受過她氣的家屬官員也不敢吱一聲,隻因她的夫君是皇上最寵愛的胞弟北堂上雲。

“和妃,你這是逼我死啊……”錢小幽痛苦地眉頭緊皺,如果她答應,身後的那群無辜千金便可以逃得一劫,但也意味著她要背棄誓約,這比死更讓她難受……

“錢小姐,你就答應她吧。”旁邊有人嘀咕了一句,又像是哀求。

賀蘭月權當沒有看見腳下一群驚慌女子臉露的喜色與焦急,她們頻頻給予錢小幽暗示,卻不見她有何行動。

久久地,賀蘭月都當自己睡著了,忽地聽見耳邊飄來一句:“和妃,我答應你。”

她緩緩地張開眼,目光犀利而無情地看著錢小幽微有泛白的唇,“原來……人都是怕死的啊。”笑聲淡淡地帶著濃鬱的嘲諷與輕蔑,“放那些人回去吧。”

眾人連忙叩謝。

“我答應你不和榜眼成親,但也不表示我非要嫁給狀元爺不可。我錢小幽雖然個性懦弱無骨氣,但我愛他的心這一生都不會改變。”說著,在眨眼的瞬間,她就忽地起身朝旁邊的大柱子撞去,“砰”的一聲猛烈撞擊,她的身體緊貼著柱子,緩緩地軟下來。

“啊——”有人見到柱子上滴落的一排血液,尖叫著昏厥過去。

更有千金是心有餘悸的恐懼,抖得不像話。

賀蘭月坐著的身子微僵,食指動了動,似剛碰觸過的那一絲油膩還剩著溫度,“錢小幽……好一個剛烈女子。”

她衣袖一揮,道:“千絲,帶下去吧。”

“且慢。”更為清冷的嗓音,猶如天籟般得響徹夜空。

細微的木頭與地板摩擦聲響之後,北堂上雲坐在輪椅上由著後麵的貼身侍衛推進來。他一身的儒雅藏青布衫,高束的青絲垂於身後,如白玉般的手心握著一串佛珠,珠子顆顆圓潤光澤,晶瑩剔透呈為上等。

她的眉頭微揚,有些好奇地勾著眼角,“王爺今日好雅致,竟然會移動尊椅來婉清宮。”

他的目光未曾落在她的身上,隻淡淡朝地上殘喘氣息的錢小幽投去一眼,“百旅,送錢小姐回家。”

“嗬嗬。”賀蘭月輕笑,手指一繞一繞地繞著腰間的流蘇,“臣妾還以為王爺今日忽地有了興致,知道長伴青燈古佛的枯燥乏味,想來這裏探尋美人呢,倒不知王爺隻是好心送她回府。”

他清冷無緒的眼,終究是轉到了她的身上。寬鬆的華服隻貼合在身上,領口微開地散著露出大片的春光,那雙尚未幹透的腳丫也堂而皇之地露在眾人眼前。他的眸光微動,但隻是清淡地答道:“錢史官是我朝的功臣,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

幽然的眸光乍現,她衣袖飄揚間帶出的瓊花香氣縈繞在鼻翼,他還沒來得及閃躲,她已經接近他,並隻停在咫尺之間,朱色紅唇微勾,輕語:“王爺也知道什麼叫過分?”眾人都知道三王爺自小被視作北堂國的一朵淨蓮,即使生在皇室也是出淤泥而不染。在他的心中除了佛道便是佛學,再無其他。

若不是他年過二八還未想過成家立室,皇上也不會想到給他娶來最美的女子讓他心動。可惜她的出現,的確讓眾多皇親貴族心動得無法自已也在瞬間打破美夢認清她妖女的本質。偏偏他一點漣漪也激蕩不起,無論是剛出現的風華絕代、美若仙子的賀蘭月,還是做了和妃後無惡不作、蛇蠍歹毒的妖月。

“既然今日事已至此,和妃也早點歇息吧。”他對她的話恍若未聞,見侍衛已經帶著錢小幽離開,便也稍有寬心地推著輪椅想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