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略帶譏諷地笑了笑,他慢慢地坐起身,清明的眼眸裏透著淡淡的情緒,“明日你就要入宮了……”
“嗬嗬。”她淺笑出聲,拿起幹淨的手巾擦了擦手,任他膝蓋熱敷著,“準備要我提早交代遺言?”
他的眉頭蹙起,似有著不讚同的責備。
端來托盤上的另外兩碗桂花羹,她語調頗輕鬆地說:“每次我來這裏都以送夜宵為名,其實一次都沒有吃成,不如王爺今日就陪我吃一碗桂花羹,也算是了了些事。”她的手指托住碗的邊緣,小心地遞給他,“不怎麼燙了,入口正好。”見他沒伸手來接,似略有思考,她嘲諷地笑道:“王爺怕我下毒?”
這輕淡的嘲諷笑意裏,隱隱含著一絲苦澀與……蒼涼。
他的指腹不小心地按在她的指尖,她反射性地一退,他輕輕一點,碗安然無恙地落到他的掌心。
吃驚地看著這一舉動,她雖神色平靜但心裏暗暗驚訝他武功的深藏不露。
“味道不錯的,下午讓廚房特地做的。”說著,她先舀了一口,細細品嚐著。
沒有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恐怕正在仔細看著她是否有異樣吧。防人之心……是要有啊,尤其是未來的君王。
可是為什麼心底的那一抹蒼涼像是一個無底洞般,越來越沉下去呢?
他也嚐了一口,淡淡一笑,“味道不錯。”
他不太食葷菜,除非宴會必要。她知道這隻是他的習慣而已,但在想到做夜宵的時候,也直接排除了魚翅等類的東西。
“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她邊吃邊看他。
他頓了頓,“和妃未曾說過故事。”以前都隻是隨意地自個兒說著,偶爾以調戲他為樂。他也知道她鬧得不認真,隻愛看他惱怒的神情。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燭光搖曳中的眼波流轉像是在秋水裏的一泓潭,特別的清澈又迷離,“那就破例第一次講給你聽啊。在我們東野國,若是男女雙方情真意切,當男方要遠赴沙場的時候,女方便會在男方垂落的青絲下左右紮小辮子。若是左邊的小辮子散了,便是男方想女方了,若是右邊的辮子散了,便是女方想男方了。雖然這個毫無根據,但是儼然已經成了一種習俗。”
其實東野國也是蠻好的,四季如春,唯有冬天冷了些,但是白雪皚皚的場景也很見雅致,記得小時候哥哥常帶她去打雪仗,揉成的球團一砸就是一個準。
“你呢,可曾做過這些事?”見她神遊,他忍不住出聲拉回她的思緒。
明日,她就要入宮了。凶險如何,誰也不知。
她如子夜般的青絲盤在身後,手指不自覺地摸了上去,嘴角是恬淡的笑容,“以前未曾做過,但以後倒可以試一試。”
他的動作一頓,勺子裏的桂花羹也有點傾灑出來。
“哈哈,你別緊張,雖然我明日就離府,但也不表示我試驗的那個人就是你啊。”看他緊張的樣子,活像是有人甩了他一巴掌似的難受。
他的神色仍舊陰沉,沒有好轉的跡象。
都這樣澄清了,他還不信她就沒辦法了,低頭自己吃自己的桂花羹。
“是左清嗎?”他說。
“嗯?什麼?”她困惑地抬頭,他指什麼?
他的臉色有著平日所不見的戾氣,但也隻有一點點,但那種感覺讓人忍不住打個戰栗,“你……算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
她又吃了幾口,見他欲言又止,便說:“王爺,我求你一事。”
他的眸光裏閃過一抹了然和喜悅,像是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嗯。”
“無論我入宮後怎樣,希望王爺能好好待我留下來的人,包括婉清宮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她不希望自己一招棋,也害死了跟隨自己多時的人。
他的眉一挑,點點頭,“還有嗎?”
搖搖頭,這樣已是最大的恩惠了吧。
就算她死,那些人也無需陪葬。
“和妃,其實你可以不……”他剛要說點什麼,但一陣頭暈襲來,整個人都似失去了重心一般地往後倒去。
“唉,這藥效要麼遲遲不來,一來就來勢洶洶啊。”她輕然一歎,接過他手中的碗放到托盤上。
見到他眼底的那抹驚詫之色,她微微一笑,“王爺,我雖沒下毒,但我下了迷藥。”
他的意誌力驚人,即使如此強勁的藥效襲來,他都還硬睜著一雙眼。
“放心吧,死不了的。”在他昏迷之際,隻聽見這般低淺的嗓音,輕柔地響在耳側。
她,想做什麼呢?
殺死他,逃走?還是拿著他的人頭入宮領賞?
都不是。
她沒有這樣的興致也大可不必如此費周折。
把他的身子拉扯好,讓頭可以舒服地陷入枕頭裏。她凝視著他姣好的麵容,真是溫潤如玉,翩翩君子。
手指輕巧地解開他的衣衫,藏青色的服飾是他一年四季唯一的顏色,或許隻有心如止水的人才可以像水一樣平和吧。
若然不是如此,他也練就不了常人所沒有的忍功。能在那種人麵獸心的皇上麵前演著一個忠誠的皇弟,他應該也下了工夫。
剛才看他那一手無形中的武功,不像是才學的,倒是自小就有的根基般。她曾見過右靜也有這樣厲害的功力,他說自己四歲開始就練習了,可想而知眼前的這個男子也早就暗中習武了。
“你唯一沒有騙我的事情……”她停下動作看著他的膝蓋,觸碰到手巾已經涼了,把兩邊的都拿掉了,“就是你這雙腿是真的有病。”
靈巧地掀開他的衣領,她朝著那張沉睡的容顏嫵媚一笑,“若是你此刻清醒,定會惱怒萬分。”
原來她在府裏最愛的,竟然就是以調戲他為樂。
勾出他脖子上掛著的玉佩,色澤透亮,勻稱平滑。
俯下身子,輕輕地在玉佩上一吻,雙唇接觸著這被體溫感染了溫度的玉佩,仿佛含著春日暖陽的涼意。
“王爺,你說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你可會想我……”
次日,北堂上雲醒來,隱隱覺得有點頭疼,但瞬間意識飛回,看著身旁伺候洗漱的丫鬟就問:“和妃呢?”
“一大早就走了。”丫鬟端著臉盆恭敬地答。
他一愣,“走了?”
昨日果然是……她使計要離開嗎?
“嗯,百旅帶著和妃入宮見皇上去了,應該中午就會回來了。”丫鬟又答。
“入宮?”他喃喃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她竟然沒有走?!
丫鬟偷偷抬頭看他一眼,隨即詫異地道:“王爺,你的頭發……”
披散在肩下的青絲中,左右各編了一條小辮子,雖然不明顯但是仔細一看還是會看出來。
他循著她的目光朝發絲裏一摸,隨即頓住。
[……在我們東野國,若是男女雙方情真意切,當男方要遠赴沙場的時候,女方便會在男方垂落的青絲下左右紮小辮子。若是左邊的小辮子散了,便是男方想女方了,若是右邊的辮子散了,便是女方想男方了。雖然這個毫無根據,但是儼然已經成了一種習俗。]
耳邊還回蕩著她昨日說的話,如此清晰又真實。
“王爺,要不要奴婢幫你解開?”丫鬟放下臉盆走來。
他的眸子顏色深了幾許,擺擺手道:“不用了,你退下吧。”
“是。”王爺何時有了這個癖好?丫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銅鏡裏模糊地照著他此刻的樣子,平穩無波的臉頰旁多了兩條小辮子,很細也很勻稱,可以見得編織的人是用心的。
“和妃……”他低喃著,手腕間多了的重感又讓他啞然發現之前被她討了去的佛珠,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而且色澤清淡,晶瑩剔透,溫潤亮澤猶如集齊了天地間的所有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