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破

千絲替賀蘭月塗著膏藥,見著那清晰的痕跡心也跟著一緊,“和妃,我們走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呆下去她也必定終日提心吊膽的。

王爺狠心起來,誰也不能比。看這第一道痕跡,分明就是動了殺心。

“你以為此刻還走得了嗎?”讓她們知道實情,就算他肯放她們走,老總管等眾臣也會不肯。無奈地泛著笑,笑容裏的苦澀和蕭瑟是那般的不襯春日融合的景象。她的腕間還戴著那串佛珠,她摸著溫潤的觸感,有絲難以言喻的感慨,“千絲,你怕死嗎?”

千絲搖搖頭,“隻要和妃不怕,我便不怕。”

她們都是依附著她生活的人啊。

“我很怕死呢。”她輕笑,淺淺淡淡的笑容斜影著光斑的黑洞,“下午你去瓊玉樓一趟,作勢要買了左清右靜的賣身契,送來府上。”

她的行蹤是眾人都知道的,如果她有個不測,她們兩個也難逃一死。與其留在那裏,不如接到身邊更為安全。

幾天後,雨水滂沱,水霧磅礴裏的王府更見得對比鮮明。

婉清宮裏夜夜笙歌,總能聽見婉清池裏傳出嬉戲的聲音。轉而淨水居那邊聽說王爺的風濕病又發作,疼得難耐。

可是和妃一次也沒有去看過,隻沉迷在與青樓女子的打鬧中。

府裏的人見著都竊竊私語又敢怒不敢言,老總管冒死進去也被打得傷痕累累地抬出來,百旅徘徊了很久,還是忍不住衝了進去。

左清和右靜的嗓音同時尖叫起來:“啊——”

池水下,兩人攀附在水池邊上,露出兩截雪白的嫩臂。

他撇開眼睛,“我要見和妃。”

“大膽,誰準你進來的!”薄紗之後,賀蘭月緩緩地走出來,一身的華服,一臉被打擾興致的怒氣。

他也不管這樣是否冒了大不敬,隻半跪在地,“懇請和妃救救王爺。”

“嗯?”她挑起眉頭,似不太明白。

“最近王爺的風濕又發作了,上次小雨停後他也好些了,可是這幾日他……”百旅不忍地低下頭。

北堂上雲那般清淡如水的一個人,也被這疼痛折磨得忍不住摔東西,雖然沒有暴戾的脾氣,但也不讓任何人近身,“懇請和妃去宮中給王爺請禦醫。”

皇上怎的如此忍心讓王爺受苦,雖然他受命於皇上,但這麼多年來王爺待他不薄,他也一直當王爺是自己的主子,可是皇上的話又不得不從。都是眼前這名妖女,若不是她,王爺也不會疼得沒有禦醫,皇上也不會被美色迷住了雙眼。

她不知他此刻的心思,隻是漫不經心地繞到桃花盆栽前,舉起玉手慢慢地摘落那些花瓣,一片,兩片……

“王爺讓你來找我?”她問。

“王爺沒說。”是他自己擔憂,也是受皇上暗地裏的脅迫。

她輕勾起嘴角,“他都沒說,你急什麼。”

百旅徹底惱怒了,站起來憤憤地指著水池裏的女子,“我就知道你是狼心狗肺,王爺娶了你待你也不薄,你卻故意見死不救,我看你就是巴望著這雨下得更久一點,讓王爺疼得病死,好讓你這個和妃稱了心意,獨攬王府大權吧?”

她不怒反笑了,窗外的雨水衝刷了空氣裏的塵埃,迷霧裏的桃花樹遠遠看去更顯得迷人雅致,“如果我回答是呢?”

一把刀晃過,瞬間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那我就先殺了你。”

百旅的眼睛已經紅了,接近她脖子的手也暴起了青筋。她不知道該替北堂上雲趕到欣慰還是惋惜。如此一個忠臣之將,不知是為了他還是為了皇上。

“你先別生氣。”她柔聲道,“就算我入宮,皇上也未必肯。”

“你不試怎麼知道呢?”百旅的刀不再握得死緊。

她知道他是情急,便慢條斯理地分析:“我隻不過是王府裏的妃子,這樣貿然前去若皇上不肯,王爺不也一樣沒得救嗎?”

“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王爺都這樣了,你居然還在計較顏麵!”她就隻顧及自己被拒絕的難堪而沒想到自己的夫君命在旦夕嗎?

她笑了,“過去他不是也有風濕痛嗎?不是也沒……”

“你去不去,不去我也要押你去……若再不肯,我殺了你再殺了她們……”他的目光露出凶狠之色。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低低歎了口氣,“好吧,我姑且一試。”

脖子上的刀,終於鬆下來。

紗後的三人也才敢吐出一口氣。

千絲責怪她太兵行險著,若百旅真的有魚死網破的心理,她就成了刀下亡魂了。她卻不在意地聳聳肩,人難免一死,就看是怎麼死的了。

而她相信百旅不會這樣輕易殺了自己,因為他肯定還有什麼把柄讓皇上握住,不然以北堂上雲的縝密心思,他早被收攬羽下。

皇上要的,也不過是見她一麵而已。

讓她入宮,正是此刻他們想要的。但是怎麼入宮,是否順理成章又成了一個問題。她看著窗外的細雨,雨絲與空氣溫柔纏綿,細細密密分不清。

這雨下得還真及時。

“左清,等會記得給老總管送些金創藥。”都一把老骨頭了還挨了那麼多下,不知傷得重不重。

左清點點頭,“我要跟你一起入宮。”

“不行。”她斷然拒絕。

千絲心思剔透,必須留在府裏打點,不然跟去也是令人起疑。可是帶上左清,她也不願意。這一去生死未卜,她不能如此。

左清卻跪了下來,“和妃,你就讓我跟著你去吧。”

“是啊,和妃。”右靜也沙啞著出口,“左清懂藥理,要是你在宮裏有個不測,她也可以幫到你。”

千絲也跪下了。

她沉吟了很久,終是答應了。

“此去,千絲要打點好府裏的一切,而替王爺熱敷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右靜。”

“……是。”

“是。”右靜轉向旁邊的左清,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下雨天裏,夜晚見不到月兒。

天空是一片的黑蒙蒙,隻聽得見淅淅瀝瀝的水聲衝刺著耳膜。

明日就要入宮了,賀蘭月看著燭光中搖曳的燭芯,若有所思。

她梳洗後端著托盤去了淨水居,這一次百旅沒有阻攔。外麵的雨聲很大,千絲讓百旅跟著自己去賬房,看下宮內外是否有要打點的地方。

這偌大空曠的走廊裏,隻剩下了她一人。

以前她以為他是喜靜,最愛獨自一人看著佛經臨聽雨聲,所以身邊連個服侍的丫鬟都沒有,現在想來他是怕了皇上,周圍有那麼多雙監視的眼睛,他也沒有精力去分清誰是誰的人,還不如索性就來個以一對一。

他的身軀扭成一團,是真的很痛苦吧。這幾日為了逼真,她都沒有來看他。如果隻是一般的殘疾又怎會如此嚴重,肯定是皇上安插著治療的禦醫給的藥有問題吧,久而久之便是如此了。

靜靜地看著他,那緊皺成一團的眉像是破空而出的蒼鷹遺留的羽毛,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邊上流下來。她端著托盤隱隱地發抖,如果她不救他……他就有可能痛死……她就可以帶著她們離開了……

“你……來……了……”很艱難地說完一句話,他硬是背過身去,不讓她瞧著這分狼狽。

幾不可聞的歎息散落在藥汁裏,她挽起他的褲管,慢慢地放平他的腳。

溫熱而熟悉的感覺襲來,他舒服地呻吟一聲:“謝謝。”

她輕盈地笑了笑,側坐在床邊,“過一會才能真正地緩解腳痛,左清說如果用這藥連續幾次,可能恢複的幾率很大。”如果他的身體不排斥這味藥的話。

“過了四年,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隻求不要再像此刻般狼狽就好。”他低幽地歎息,雖然這樣說,但心裏還是燃起一絲希望。

意外的傷害,讓他也撿回一條命。若不是北堂玄風看他半身不遂也不會放他一馬,放了他且寵著他,至少能讓大臣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