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岩搖搖頭,「我看在他兒子的份上不跟他計較,可是他卻不看在我是孩子外公的份上放手。這樣的白眼狼,不要也罷。我讓聖上將他發配邊疆,想著等哪天他回心轉意再讓他回來。可是那個文弱書生,撐不過一年,就死了。死訊傳來,我的女兒也帶著潘兒跳河想自盡,被我救了上來。」
沈來寶意外,「帶著孩子一起跳河?」
「對。她說不想讓孩子變得像他外公一樣,心狠手辣,與其如此,倒不如將他殺了。這樣看來,我的女兒,也恨不得要我的命。」潘岩的聲調很平和,說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事情,「我將孩子帶離她的身邊,不讓她跟孩子見麵。我親眼看著我唯一的女兒發瘋,她咒罵我,每日罵著難以入耳的話。」
沈來寶頓時唏噓,任何人被親生女兒恨到這種地步,心裏都不會歡喜的。
「再後來有一天,她解下自己的腰帶,吊死在了房樑上。我接她下來時,她的身上還是暖的,我就這麼抱著她,像她剛出生那樣,直到她身體冰涼。」
沈來寶無法想像那種場麵,隻是聽他緩聲描述,就覺得周身寒涼。
潘岩又道,「我為他們夫妻兩人挑了一個好地方,置於高山之上,前可盡覽大央皇城,後有百納川流。我又讓道士為他們做法,來世,再不要與我潘岩有瓜葛,免得來世又將我氣著。」
沈來寶微微一頓,雖然他不願承認潘岩是個好人,可人有七情六慾,說他是酷吏也好,說他是奸臣也罷,隻是他隱約覺得,潘岩讓道士來做法,並不是怕他們來世「討債」,而是怕自己下一世又不能做一個好父親,累了女兒一世。
兩人說話之間,有人往這邊過來了,沈來寶聽出是誰的腳步聲,說道,「是花鈴。」
潘岩點頭,一會那拐彎處走出個俊俏的小姑娘,果真是花鈴。明明腳步聲那麼輕,他卻還是聽出來了。
周身輕鬆的花鈴見了他,連走路都輕快了許多,「來寶哥哥。」她走到跟前見了潘岩,才略微緊張,不知道他同沈來寶在說什麼,下意識捉了他的袖子,這才跟潘岩問好。
輕微的動作入了潘岩的眼底,已然明白她這是想保護沈來寶,想笑話她不自量力,可是又覺這份勇氣難能可貴。再看沈來寶,渾然不知,看來人果真都是有缺點的,比如沈來寶的缺點,就是日後可能不知佳人心意,白白錯過許多好光陰。
難得從汙濁世間看到一股清流,潘岩已經打消了要花鈴入潘家的念想,末了對沈來寶說道,「你是不是疑惑我為何要到這裏定居?我可以坦誠告訴你,我那外孫,實在是太寂寞了。人老從善,不想自己造孽過多,加罪在孩子身上。」
一直覺得潘岩老謀深算的沈來寶沒想到潘岩竟然跟他說這件事,而且理由還是這個。潘岩是覺得盤子信服自己,又能與他為友,所以才搬到了這裏?目的隻是要盤子結交到朋友,不至於太過孤僻?
他有些懷疑,又有些理解。
可他仍舊存疑,這種懷疑,是來自對潘岩的不信任所導致的鶴唳風聲。
花鈴不知他們說了什麼話,隻是潘岩背影此刻沒了疏離和戾氣,倒有長者慈悲,「來寶哥哥,你還洗手麼?」
婢女端著撲騰著熱氣的水在旁邊看著他,沈來寶回神,洗淨了手,這才帶著花鈴回到酒席前。
滿桌的人,各有心思,各有人生,也各有悲喜。喬遷新居的喜宴,吃出滿滿惆悵感來。不知這是潘岩府邸的人,還在酒席上說說笑笑,心中無憂。
沈來寶心思神遊,拿了茶杯一口喝完。喝進嘴裏便覺火辣辣的,見老爹瞪直了眼看自己,他問道,「怎麼了爹?」
「……來寶,你剛才喝的那一杯是酒。」
沈來寶輕輕眨眼,酒意瞬間就沖上腦門,隨後腦袋重重磕在桌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席上十餘人頓時大眼瞪小眼,看著沈來寶一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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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飽暖思淫慾,沈來寶覺得昨晚自己吃得太撐了,又喝了酒,導致晚上竟然做了美夢。他夢見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是那姑娘總是走在他前麵,不給他正臉瞧。
他一邊跟著美人一邊想著她為什麼不回頭,走了十條街他終於忍不住了,跑上前去喊她。結果身材纖細的美人一回頭,卻變成了個小個子,還大聲道,「來寶哥哥!」
他猛地坐起身,禁不住哆嗦了下。他敲敲有點重的腦袋,心裏唸著可惜,美人怎麼就變成個小豆丁了。他以為最後是在做夢,卻聽見門外真的有人在喊他,而且可不就是花鈴的聲音。
沈來寶忙捲著被子走到門口,開了門問道,「小花你喊我做什麼?」
花鈴著急地抓了他的被子就往外拽,拽得沈來寶差點被子都掉了,「小花你等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了來寶哥哥!「花鈴睜著明眸大眼滿是驚慌,「我二哥和盤子哥哥打起來了,就在馬場,打得馬倌哭著跑過來喊我去勸架。我就趕緊來找你,可是你……哎呀來寶哥哥你快點換衣服,我先去了。」
沈來寶忙伸手抓住她,「你去的話非得被那兩個炮仗誤傷,你等我一會,別自己跑了。」
花鈴心中焦急,沒有應聲。等他進去,還是感覺得去勸架,不然依照她哥哥的脾氣還有盤子的脾氣,都會受傷的,她焦急得轉了兩圈,喊道,「來寶哥哥我先去了。」
正在穿褲子的沈來寶一急,抓著褲頭就跑到門後要再開門抓住她,可這個樣子怎麼能見人,唯有火急火燎地跑回去穿褲子穿外裳,抓了玉冠就往外麵跑,坐上馬車疾奔馬場。
狼狽不堪的沈來寶到了馬場,一步跳下馬車,心中已然有了個非常堅定的決定——等找到了他們,他非要胖揍那兩個炮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