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路是海慶市的古董交易、鑒定的集散地,大量的古董玩家、文物販子在這裏出沒。作為圈內知名的品鑒專家的徐逸遠在這裏也開了一家自己的古董店,店名叫“夕拾”,一方麵取朝花夕拾、古用今藏之意,另一方麵也暗合了自己兒子的名字。

徐夕剛到老爸的店門口,看見裏麵生意很忙,就沒進去找抽。他將自行車停在外麵,想等人少了點再進去。

正無聊著呢,旁邊有一個貌似閑逛的中年男子,很瑟縮猥瑣的樣子,戴個氈帽,挨挨蹭蹭,走到徐夕身邊。徐夕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倒騰古董的販子,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沒等那個中年男子開口,徐夕搶先說:“我等人呢!一邊去!”

那中年男子兩手攏在袖子裏,衝徐夕“嘿嘿”一笑,露出兩排長長的黃牙,說道:“小朋友,你這尊佛像是假的哦!”

“你說什麼?”徐夕嚇了一跳!他的自行車後座上的紙箱捆得好好的,佛像還在紙箱裏麵的錦盒裏,這個賤男怎麼會知道的!還跟他說是假的!

那男子嗅了嗅鼻子,說:“一件仿古做舊的西藏密宗佛像,手段也不高明,曆史不超過二十年。”

徐夕有點兒傻了,他扶了扶紙箱子,問:“你不會是和阿檜——秦老師串通好了玩我的吧?我快高考了,沒時間和你們玩這些。”

正說著,在店裏的徐夕的老爸徐逸遠發現了兒子,過來問有什麼事。徐夕說:“我們秦老師有件家傳的東西想請你看看。”

說著,他解開繩子,把箱子搬進了店裏。徐逸遠打開錦盒,鼻子嗅了嗅,說:“煙火氣太濃。”

徐逸遠說著再細細地觀察佛像,咂了咂嘴,問徐夕道:“是你們秦老師的?”

徐夕說:“是啊,他告訴我說是家傳的。”

徐逸遠冷笑一聲,說:“家傳?!這東西怕是沒超過二十年的曆史,做舊做得太明顯,一股子人為的煙火泥土味兒!明明是唐初的造型、卻落個漢代的漢字款!回學校跟你們秦老師說吧,讓他按銅價、論斤賣,興許價錢能高點兒。”

徐夕說了一聲“那我走了。”他直接一手拎起佛像的腦袋,也不管錦盒紙箱了,晃蕩著出門而去。

一出門口,沒想到那個猥瑣中年男子還在,他湊上來和徐夕說:“我說得沒錯吧?”

徐夕說:“你敢情是和秦老師串通好了來考我爸的吧?下次弄個假得真點兒的來!”

“秦老師?哪個秦老師?很厲害嗎?”中年男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徐夕。

徐夕一手拎著佛像,一手推自行車,對猥瑣男說:“對不起,我要回家了。再見了您哪!”

猥瑣男趕忙攔住徐夕,說:“別急,別急嘛!”

徐夕不耐煩地說:“我這邊忙著回家學習呢!我可跟你說,這間‘夕拾’店的老板徐逸遠你認識吧?就是我爸!你別在關公廟前舞煤鍬!”

猥瑣男急得抓耳撓腮,按住徐夕的自行車龍頭,說:“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看上你手上的那枚扳指了,想買下來!”

徐夕這才明白他為什麼糾纏住自己不放的原因了。他想起老爸昨晚說過這扳指根本就是劣質材料加劣質工藝製作的一個哄小孩的玩意兒,現在居然有人看走眼了,想買下來。

徐夕說:“哦?你想買?這可是我家祖傳的傳家之寶,傳了十八代了。怎麼能輕易說賣就賣呢?”

猥瑣男說:“你別瞎說這些了,趕緊出個價吧!”

徐夕看他似乎真的很急切地想買這枚扳指,心中暗笑道:“剛才猜佛像真假的時候我以為你多厲害呢!既然你這麼急,就抬抬你的價!”

徐夕裝出痛苦抉擇的樣子,沉思了半天,伸出左手,“既然你成心想要,我也就成全你。這個數吧!”

徐夕心想,要是你冤大頭了,給五千塊,自己也就笑納了。如果他隻肯出五百,那也算是賺到了。

“五十萬?”一見徐夕這副手勢,猥瑣男開口問道。

徐夕一聽猥瑣男這麼一問,心中不禁猛然一跳,腦子裏電光火石地一轉,隨口反問:“你覺得這枚扳指是這個價嗎?”

猥瑣男點點頭,說:“我明白,那好!就五百萬!錢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找個地方點一下數目行不行?”

一聽猥瑣男如此爽快地說出五百萬來,徐夕立即手按胸脯,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劇烈跳動的心髒需要太多的氧氣,他一邊劇烈喘息著,一邊偷偷地掐了掐自己屁股上的肉,疼得他直抽筋。

徐夕對猥瑣男說:“你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

說著徐夕踉蹌著返回到“夕拾”店裏,口中顫巍巍地喊著:“親爹爹……”

正在對客人推銷一張唐卡的徐逸遠一見到魂不守舍的兒子,立馬沉下臉來,嗬斥道:“你還不死回去學習?告訴我你哪個地方的皮癢了!”

徐夕直接對站立一旁的客人說:“對不起,你改天再來吧!我們暫停營業!”

請走了莫名其妙的客人,徐夕顧不得安撫正要發飆的老爸,伸出自己的左手來在徐逸遠麵前晃了晃。

“怎麼?想扇你老子啊?”徐逸遠怒視著兒子,不知道他在搗什麼鬼。

“不是!”徐夕屈起其他四指,隻露出戴著扳指的大拇指,說:“你再看看清楚,這隻扳指值多少錢!”

徐逸遠斜著眼睛看著兒子,說:“想發財想瘋了?這種低檔的材料、粗劣的工藝,無需多動法眼!”

徐夕氣喘籲籲地說:“老爹!門口有個人要買我的這個扳指,出價五百萬!”

徐逸遠頓時嚇了一大跳,連聲問:“真的嗎?真的嗎?”

他立即捧過兒子的手指,戴上老花鏡,架起放大鏡,細細地鑒定起來。

可是看了沒十來秒,徐逸遠“砰”的一聲扔了放大鏡,看了看門外,低聲跟兒子說:“可是它確實是個劣等貨,集中了所有劣質產品所應有的要素。它連贗品都算不上。門外那人是不是看走眼了?”

徐夕搖搖頭,說:“那個人根本就沒看。”

徐逸遠此刻的腦子無比的紛亂,飛快地轉動著,思索了片刻,一咬牙,說:“賣給他!哪怕算是我看走眼了,那五百萬也算是值得了!”

徐夕說:“那我請他進來了,他還在門外呢!”

徐夕領著一直伸長脖子在門外苦苦守候的猥瑣男進了店裏,徐逸遠一見這位中年男子的造型,不覺一愣。一身土不拉唧的夾克衫,頭上一頂氈帽、腳踩“解放”鞋。

其實在古玩市場裏,常常有很多貌不驚人卻家底深厚的人,他們這些表麵上刻意塑造的形象往往能夠隱藏自己,為自己留有更大的餘地。

如果說這位中年男子的造型也是刻意裝扮的話,那他的造型師可真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了。

猥瑣男那破氈帽下露出來的一綹粘糊糊的、足有一個月沒洗過的頭發、那開了邊的解放鞋,最要命的還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酸味兒,絕對都是經典之作。至於他大板黃牙間的那片韭菜葉子,那又可算是神來之筆了。

徐逸遠畢竟是經過很多場麵的人,他主動伸出手來,“小姓徐,名逸遠,是這家小店的主人,這位是犬子徐夕。”

猥瑣男“嘿嘿”一笑,說:“我姓王,你就叫我老王吧!”

徐逸遠順口說:“那好,你叫我老徐吧,我就叫你老王吧!”

徐夕一旁聽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父親這句“我就叫你老王八”可真夠損的。

老王廢話不說,開門見山地說:“我剛才和你兒子談過了,買下他的這枚扳指,他要價五百萬,我也不還價了,錢我帶來了,你點一下,沒錯的話咱們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吧!”

說著他將一直隨身帶著的大旅行箱“咣當”一聲放在桌上,打開密碼鎖,徐氏父子兩人一看,眼全直了。裏麵滿滿當當一箱子百元大鈔!

徐逸遠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但是一下子看見這麼多現金,還是頭一回。他抓起水杯猛喝了一通水,潤了潤早已幹了的喉嚨,說:“咱們要不要轉賬交易呢?那樣比較安全點。”

老王擺擺手說:“我沒有賬戶,這裏都是真錢,不是一樣的麼?”

徐逸遠怕夜長夢多、老王改變注意,他咬咬牙,將店門關上,取出點鈔機來,口中說:“那咱們就開始吧!徐夕,你過來幫忙拆封條點匝數!”

“稀裏嘩啦”的聲音足足響了二十多分鍾才停止,這是徐逸遠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了,他滿意地點點頭,說:“數目沒錯,那咱們就交貨了!徐夕,把扳指摘下來給王老板!”

徐夕右手捏住扳指,用力拔了拔,可那扳指紋絲不動。徐氏父子這才想起來,昨晚他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都沒把它弄下來。

徐逸遠衝老王“嗬嗬”一笑,說:“稍安勿躁!馬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