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隻生長在井底的青蛙,知道自己隻是一隻青蛙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沮喪吧。
賀蘭雪真正明白學海無涯這句話。
無論他怎麼努力,怎麼將從前在腦中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顛覆了一次又一次,依舊不夠,總是不夠。
宛如一場涅槃,他卻始終在火裏,不能突圍。
他徹底地、一個人、被丟在這個太過陌生的世界。
斜陽夕照時,他從圖書館裏走出來,看著滿目的金發碧眼,暗紅的天空高遠而寂寥。
——想回去,真的那麼難嗎?
縱然他有愛因斯坦的大腦,也沒有那麼長的時間了。
唯一的希望,漸漸,變成了絕望。
現在依舊堅持毫不懈怠地看書、學習、研究,多多少少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在裏麵。
賀蘭雪苦笑一下,仰頭看著越來越暗沉的夕陽,紅色浸入眼底,成為黑色,如墨如夜。
我很想你。伊人。
“Snow。”旁邊突然有一個人喊著他臨時使用的英文名,賀蘭雪轉過頭,意外地看見了衛詩。
衛詩穿著一套普通的牛仔裝,與初見時不同,清純幹淨的樣子。
“我剛好有事情經過加州,聽流逐風說你在這裏,所以來看看……怎麼樣,一起吃晚餐吧?”她友好地問。
賀蘭雪猶疑了一下,應了。
還是……太寂寞了。寂寞得遇見從前他與伊人共同認識的人,竟然覺得親切。
他們在學校邊隨便找了家還算幹淨的餐廳,大堂中有人彈鋼琴,優雅的琴聲,在空中嫋嫋娜娜。
賀蘭雪突然開口道:“你是最後見她的人吧?”
他說話時,衛詩剛剛啜了口紅酒。
賀蘭雪依舊滴酒不沾。
“是,可是逐風不讓我告訴你。”衛詩愣了愣,坦然道:“逐風似乎很關心你。你們也許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記得他的履曆中寫的,也是在加州上學,那麼……”
“我們確實在同一個地方長大,卻不是同學。”賀蘭雪淡淡地否定道:“可是,他確實是我的朋友。”
真的朋友,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但每次都能不計後果地幫他。
“我是見過伊人最後一麵的人。”衛詩突然將話題一轉,狡黠道:“你想知道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賀蘭雪灼灼地望著她,緊迫而激烈。
“她說了什麼?”
衛詩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心中暗暗覺得冒險,甚至內疚,可是好奇心逼迫她繼續說下去,“伊人說,她很想念你們從前……就是剛剛認識的地方,她說,如果可以,她想回去……”
“她回去了?”賀蘭雪根本無暇去管衛詩話中的真假,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大概隻是一時感慨吧……”衛詩模糊地回複著,一麵又支起耳朵,不肯放過賀蘭雪吐出的隻言片語。
——知道他們之前生活的地方,所有的疑問,是不是可以迎刃而解了?
可惜,賀蘭雪根本沒有說出地名,隻是坐在長桌對麵,神色變化莫測。
“你們是在美國認識的嗎?”衛詩無法,隻能小心翼翼地引導著他。
“美國……”賀蘭雪低頭,不知是澀是嘲,“我從前並不知道大洋彼岸還有這樣一個國度。”
伊人總是安安靜靜,焉知她心中還藏著一個他不知道的世界。
衛詩聽到這番話,不由得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賀蘭雪卻已經收住話題,微微一笑,“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想,我知道她去哪裏了。”
回去了嗎?伊人。
比起那一堆白骨,姑且,讓我相信這個結果吧。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衛詩到底心虛,轉開話題問:“如果你願意,可以來賭場幫忙……”
“不了,我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賀蘭雪將麵前的牛排隨意地碰了碰,然後推開,起身道:“無論如何,謝謝。”
這聲道謝,讓衛詩更加心虛起來。
“不吃點什麼嗎?”見賀蘭雪打算走人,衛詩也站起身,問道。
賀蘭雪剛準備回答,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體晃了晃,手扶著桌角,勉力地穩住。
“不舒服?”衛詩下意識地朝他走了兩步,本隻是客氣地詢問,哪知賀蘭雪臉色慘白,抬頭安慰式地看了看她,而後,竟然向地板栽去。
衛詩慌忙張臂,沒能接住他,卻把他的頭抱到了懷裏。
賀蘭雪已經沒有了知覺,眉頭微皺,憂悒動人的模樣。
衛詩一麵護著他,一麵掏出手機打算叫救護車,餐廳門突然被重重推開,一個人凶神惡煞地走了過來,見到衛詩,想也不想地開口責怪道:“不是警告你不要接近阿雪的嗎!……阿雪怎麼了?”
那個冒冒失失闖進來的人正是流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