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Any有點驚訝地把頭轉向我,“你有在聽?”她問。

“當然。”

“我說以後我叫你小晨。”Any壞壞地看著我。

“不要,有以後麼?”我反問道。

“當然。”

“那你叫什麼?”我不甘地問。

“你想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

“Any?”於是我便叫你Any。

任何。隨便。

Any說她是這個城市無數的夜行者之一,卻和他們的夜行不一樣,他們的夜行或是帶著對事業家庭的奮鬥與擔憂或是對某個領導同事的惡毒詛咒,而她的夜行卻是愛,她愛的東西太多了,愛看他們早上滿臉雄心壯誌晚上一臉挫敗,愛看穿的一身貴氣卻還是人前人後擠地鐵的白領,愛看那些唇紅齒白的外國美女被搭訕的無奈。

“我更愛這座血腥的城市。”Any說。

“經常來這裏麼?”我問Any。

“恩,一直坐你那個位置。下班後不想回去就這樣坐著,就像看一場鬧劇。甜蜜的小情侶,恩愛的夫妻,金發外國女郎,藍眼異國帥哥。”

“就這樣坐在這麼顯眼的地方還穿的……前衛”我想了下便換了個詞。

“當然不是,今天特殊嘛。”Any說到激動處把手伸進了包裏抽出一根煙遞給我,我搖搖頭,她笑著收回手,“有一天你會發現煙是個好東西。”

說完便開始點煙。

還沒等到我阻止,一旁看了我們很久的警衛走了過來,我一把扯過你手中的煙塞進自己包裏。對方十分厭惡地朝我們瞪了一眼便繞道走開。

“怕他幹嘛。”說著她的手又伸進包裏。我隻好告訴她我煙草過敏,聞到煙味頭就犯暈。

“靠,居然還有對煙味過敏的人?”Any像看到外星人似得看著我。

“你麵前就坐著一位。”我朝她斜了斜眼。

“你是做什麼的?”我試探性地問。

“我的工作?反正不是坐辦公室,我沒那麼好的命。別亂想,我的工作很正經的,靠著一雙勤勞的手,不對,該說是靠著一副好嗓子。”Any笑著拍了拍我的肩,“你和那時的我還真像。”繼而眯著眼看我。

“幹嘛這樣看我。”

“沒看你。咯,看你左邊。”Any朝旁邊努努嘴。

是一對情侶很恩愛地走過。

“他們剛做過。”她很曖昧地小聲對我說。

“做?額?……這也知道?”我很驚訝地看著她。

“當然!”Any很得意地回答,“要知道為什麼麼小朋友?”

“No。”我果斷地拒絕。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期間Any脫掉了那雙很高的高跟鞋。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和她講這麼多,她一定也應該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一個剛認識的人講那麼多話。

我不問Any的過去,她也不問我的剛才。就在這個他鄉,她陪我度過一夜,我也陪她度過一夜。

時間確實可以治愈人,我慢慢放鬆對Any的警惕,然後學她般的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一起上幼兒園,一起上小學,一起中考,接著是高考,然後順理成章地就在一起了。其實我知道我們根本就不合適,隻是,我習慣了身旁有他,習慣他為我削好蘋果倒好咖啡,習慣了他站在我的左邊,習慣了手冷就往他袋子裏塞,我就是習慣了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我隻知道我離不開他。嗬嗬,我知道他也離不開我,扯平了。所以就算我們吵架吵成什麼樣子,冷戰多久,我們還是會和好,還是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我們倆心裏清楚我們是不會分手的。”我吸了吸鼻子把紅了的眼轉向了Any,她伸手摸摸我的頭示意我講下去。

“那時我高二,成績不好,為了能稍微考個好一點的學校就偷偷把理科換成了文科,後來都上了一個禮拜的課了,他硬是從理科轉來了我們班。那時的自己覺得可真幸福啊,有個這樣的男孩肯犧牲地陪在自己身邊。後來想想不過是他不習慣一個人,融不進去新班級而已。我把愛情想的無比偉大,到頭來不過是自己在裝偉大。高三的時候我們商量著考上海的學校,就算沒考上也約定了一定要一起來次上海,來體驗下什麼叫做快節奏生活,什麼叫做另一個世界。你不知道的,我們那個小地方,從最南邊到最北邊開車20分鍾就可以走完,所以對我們來說,上海,是個根本不敢想象的世界,是個或許我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在裏麵生活的空間。然後我就憧憬啊憧憬啊,憧憬到最後他考去北京,我因為三個誌願全是上海而一個都沒錄到不得不留在那個陰逼如下水道的鎮子。於是我撕掉了通知書,拿了行李站在他樓下等他,等他來帶我離開。最後,我們逃離了那個地方。我喜歡這個詞,私奔,對,我們是私奔來這裏的。可現在,嗬嗬,我就是個超級傻瓜!我以為他還是會為我留在這裏!我以為他不會舍得和我分開,他是離不開我的!!都隻是我自己太蠢了而已。”我越說越激動。Any輕輕把我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我才發現自己早已無語輪次滿臉眼淚。

“一直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後來發現從頭到尾改變的隻有我自己而已。”我動了動頭,讓自己在她肩上處於最舒服的位置喃喃地說。

又是一班地鐵到站,我看著門在我麵前緩緩打開,隨後匆匆走出進去幾個人,不一會門再關上,車又一次呼呼地跑走了。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毫不留戀。

“其實,我有個孩子。”許久,Any說。

“恩?”

“我有個孩子,我們還沒見麵我便把它送給了上帝。”她說的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似乎對這件事已經毫不滿不在乎了。

“哈,那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其實我在酒吧駐唱,說白了就是個賣唱的,他家裏人不同意,說是我來路不明。他跪著求他爸媽,他爸媽就跪著求我。他爸媽還是有點來頭的,他又是家裏的獨子,最後就像那些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他媽甩給我50萬塊讓我把孩子弄掉。”

“然後你就……拿了錢?弄了孩子?”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我對她說了句對不起。“其實我該能理解你的。”

“恩,我還沒來得及去醫院就被他從樓梯上錯手推了下來。”Any倚在椅背上微閉著眼,“我跟他講孩子不是他的。你看我還少出了份流產費,還多了營養費,賺了吧!”她笑著睜開眼說的波瀾不驚,讓我恍惚地以為她是在和我說今天早上她吃的是麵包加一個荷包蛋。

我用肩撞了下Any順手將放在包裏的一包餅幹遞給了她,“其實心很痛的吧,一種被背叛的心痛,雖然說不出來背叛在哪裏,但是除了這個詞,沒有可以來形容了對吧,我知道。就像我知道他的高考誌願根本就沒有填上海一樣。”

“孩子沒了後,在我們那個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於是我來了上海重操舊業。知道麼我來上海的時候,錢被騙光,包被偷,就坐在這裏一直看著上下來回的人,也不哭也沒鬧就一直看著,有人來趕我也不走,後來有個人來扯我的包被我撂倒,之後我就拽著包一路跑了出來。別看我這樣,我以前學過柔道的。”Any很自豪的跟我講著岔開了話題。

“那時我就告訴自己,人還真他媽得靠自己,就要學會拒絕,別拖泥帶水的。”說著Any又開始掏煙,我隻是看著她沒有講話,點火的時候像被觸到一樣Any停了下來,“習慣了,不好意思。”她收起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