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十三歲，在都城漫天火光中，無數鐵騎從城門呼嘯踏來，是氐戎人的軍隊。
當今陛下數月前早已離都，如今城內堪堪隻剩數支散兵以命死守，外頭人們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我蜷縮在夫子廟裏，眼睛死死盯著門口。阿爹讓我待在這兒，等他回來我們便一同去青州。
我們家人丁單薄，阿娘早逝，這些年隻剩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阿爹是巡防營一名普通守衛長，原可以在亂軍攻城前撤逃，但他卻逆著人流奔向皇城，隻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不知等了多久，遠方傳來號角聲，都城的天空被滾滾濃煙掩蓋，滲出深不見底的黑。
阿爹終於踉蹌而來，他受了重傷，整個左袖空空蕩蕩。
“袖娘...”阿爹喚著，隨即摔倒在地。我撲過去，殷紅的鮮血染過我的衣角，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好孩子，現在有要緊的事…”他劇烈咳嗽著，將懷中之物朝我這邊推來。
這時我才發現，阿爹懷中緊緊護著一個小人兒。小孩似乎受了驚嚇，眼神呆滯，臉上呆呆愣愣。
此時已顧不得太多，我掙紮著想抱起阿爹：“我們現在就走，阿爹...出了城就有大夫”，我哭著，陷入莫大的恐懼。
“以後他就是你阿弟...”，他伸手將那小孩推進我懷裏：“袖娘，你記住，帶他到青州去，去找唐伯父。”
阿爹眼裏閃著亮亮而釋然的光芒，仿佛剛才說那些話用盡了全部力氣，最終無力地垂下手。
“阿爹這一輩子沒做成什麼大事，隻這一件…倒是也不負皇恩。”
“要活下去…我的乖乖，我的小袖娘…”
這是阿爹在世上最後一句話，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再摸摸我的頭...
阿爹……
一時間，周遭萬籟俱寂，我撲到阿爹身上，看著他蒼白的臉龐。這一切簡直是一場噩夢。明明就在昨天，他還張羅著為我采購衣衫首飾，如今卻突然沒了生機，甚至於，他死之前還沒有吃上一口飯。
我的阿爹，餓著肚子就走了。
號角聲將我從痛苦的現狀驚醒……
我顫抖著站起身來，牽過阿爹懷中的孩子，快速向南邊逃亡。
他還是愣愣的，緊閉嘴唇，雙眼始終低垂，小臉上也是遍布血痕。
一路跑過去，屍體橫陳，流血漂櫓。
好不容易來到城南口，男孩卻突然甩開我，大步朝皇城方向跑去，那邊全是氐戎人！
我心下一驚，追上前去將他攥住。
“放開我！”他奮力掙紮，眼角染上紅色，雖然是個孩童力氣卻出奇的大。阿爹說過這孩子是要緊的事，否則他不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發了狠，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強迫他與我對視。“我阿爹已經死了…為你死的。”我盯著他，痛楚在瞬間湧上心頭：“你若是想去送死，我告訴你…那絕不能夠！”
他小小的身體漸漸癱軟，慢慢跪坐在地上。
一陣劇痛傳來，我低頭望去，許是流箭齊發，我的腰間竟不知何時受了傷，滲出點點殷紅。
來不及細看，我趕緊將男孩背起，快步朝城外奔逃，我們混在逃難的人群中，踏著茫茫夜色，不知前路究竟向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