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都城到青州,光靠腿腳,沒有車馬,簡直是路遠迢迢。
這孩子似乎陷入詭異的幻象中,趴在我後背,甚至開始說起胡話。
“救救她吧,阿姐,求你了,求你幫我…”
“父親…這是為什麼……”
他的聲音時有時無,嘴裏的句子也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晰。我隻當他是經不住如此血腥場景,驚嚇所致。
“我,一定會,殺了你!”
突然,他語氣加重,一字一句地低吼出聲,爾後便徹底安靜下去,如同丟掉魂魄的軀殼。
一場大雨來得急且猛,幸而這孩子年紀尚小,身形瘦削,我才能勉強背著他冒雨趕路。腰間劇烈的疼痛讓我渾身發冷,額頭一片濕漉,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腦海隻有一個念頭,向前走,一直向前,不能停下。
氐戎人向來狠辣,玷汙女子,施暴孩童是他們常用的手段。若是不幸被捉住,等待我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從黑夜走到白天,白天走到黑夜,我迷失方向,幾乎快要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腰間的傷口被雨水浸泡,疼痛越發明顯。眼前竟有些天旋地轉,一時間,我卻仿佛看到阿爹騎著他最愛的那匹白馬,懷裏護著阿娘,兩個人就這樣往雲彩裏策馬遠去。
“袖袖,回家吧……”
耳邊縈繞著爹娘溫柔的聲音,疲乏與悲痛席卷而來,我終於重重摔倒在地,快要陷入混沌。我撐著一口氣,拍拍他慘白的臉。
“小孩,你還能走路麼?”
“去青州找唐門教諭,報都城韋薑的名號,他會搭救你的……”
都城富庶繁華,遍地珍寶,想來氐戎軍隊此刻正在城中燒殺奪掠,一時半刻是不會向城外追來。我放了心,掏出袖間的珮環遞給他:
“這是唐家的信物,你快去吧,去搭上車,若能活下去是再好不過了……”
交代完這句,我仰麵倒下,任由雨水衝刷臉頰。
原本,都城是多麼祥和寧靜,氐戎軍隊挑釁邊境,陛下和戍邊將軍都當做笑談,認為不足為懼。誰也不知道不過短短數月,氐戎鐵騎長驅直入,濟陽府、淮南府兩處守軍,竟是擋無可擋,形同虛設。
那幾天,阿爹愁容緊鎖,時常喃喃自語。
他是巡防營守衛長,大敵當前,巡防營接了上諭,不去加固城防,疏散百姓,反而大舉南撤,像是要將整個都城拱手送人的模樣。
陛下已經年逾古稀,膝下子孫甚少,儲君之位空懸,令朝堂之事愈發波譎雲詭。而大梁國與氐戎井水不犯河水,且遊牧民族物產單調,雙方素來友好商貿,不過短短月餘光景,何必如此劍拔弩張?
或許阿爹一早便有所覺察,所以城破之日他才孤勇一人衝向皇城。都城巡防營多至上百,各營分東西南北駐軍,每日巡邏,而守衛長更是數不勝數。
別人都是討口飯吃,接到聖諭,早早便撤出都城。隻有阿爹這個傻子,逆天行道……
這樣也好,世上總要多些傻子。
一顆清澈的心,在俗世中,該有多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