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謝九樓轉頭看著宴光,剛問出口,便覷見身側窗台下的銅鏡裏,自己下頜和脖頸處,已爬上蛛網般的青黑血管。
-
再看見無渡,已是三天後的邙山懸崖。
謝九樓的身底在一輪輪日升月落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那個傍晚,宴光用楠木給他做了根輕便的手杖,謝九樓在宴光的攙扶下杵著手杖爬上邙山。
倀毒入侵了他的後背,要剖出完好的骨珠,他隻剩一天時間。
暮光昏黃,他喘盡最後一口氣,在崖上一個岩石便搜尋到無渡的背影。
她還是那副打扮,剃度的頭顱上是不太規整的戒疤,袈裟半穿,裸露的一臂戴著六環紫金臂釧,鍍金禪杖擱置一旁。
她的手裏抱著一堆木塊,其中一根木塊被刺穿,留下五個空洞,另一邊刻著第七歌的名字和生辰。
謝九樓叫了一聲:“無渡。”
她沒有回頭,手上的臂釧在夕陽下折射出一片耀眼金光。
謝九樓問:“第達爾的話,是真的嗎?”
無渡說:“她說了很多話。”
謝九樓說:“她說……即便她死了,提燈的詛咒,也不會解除。是真的嗎?”
無渡沉默了一會兒:“是。”
“就算不是,又有多大關係?”她側目道,“倀鬼墓的觀音火一旦點燃,沒有觀音之令,便永生不息。它們一路燒盡娑婆,直到找到觀音為止。”
無渡看回自己手上那堆肢解的木偶:“無相觀音……早該回去了。”
謝九樓在斜陽下站了許久。
久到落日徹底下墜,天空變成了淡淡的青灰,像提燈慣愛穿的那身錦袍,蓋在末日的謝九樓的發頂。
他的右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猛然鬆開那根楠木拐杖後便脫力跪地。
謝九樓忽覺胸間憋悶,咳嗽幾聲後大量鮮血自喉間噴薄而出。
“是該回去了,”他望盡天涯,瞑目之際,這一生最後一句話還是關於提燈,“是我逆風執炬,強留他在人間。”
-
無鏞城謝氏末代家主謝九樓,儀秀誌潔,善騎射,諳曉軍事,文韜武略,並濟一身。年十三隨父出征,十五掛帥,立一等軍功。十七封五陵王,二十一娶女言氏為正妻,次年元月言氏病逝,誓不再娶。同年春,樓領兵叛變,受降漠塹,二十二,卒於邙山之陽。
大祁百年,再無後者出其材也。或有望其項背之人,終難同樓之稟賦,如山川之長,日月之輝。營營我輩,長思其誰。
第86章
夫提燈:
見信安。暮春四月,山河將傾。祁中危頹,上疑難息,下叛頻起。餘材中庸,手難撫聖憂,眼不查士患,終落此不忠不義難屈難伸之境。今奉旨焚倀,恐大限將至。顧餘平生二十二載,如半盞殘燈,潦倒飄搖。幸而逢君,共執手一回春秋。今生情意,足使往世薄恨盡消,恩怨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