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時,她走到窗口,目光從洞開的窗戶中觸角般伸進去,逡巡一陣,看到哈英搭在椅背的褲子和皮帶,把凍得發燙的手指頭伸進冰水中,下意識地攪著。

遇上趕馬出去刨食的村民,她收回神情與視線,自在地寒暄兩句。

“別看啦,山上呢。”村裏男人躬著肩背,笑談中帶有聽得出的奚落。

努爾西亞笑笑,刻板下臉,抱著木盆轉過屋子。

在白欖為努爾西亞所寫的人物小傳中,她寫道:“努爾西亞的目光如白色膠帶,那是一種魚肚白色的白。死物的白,變成了雙麵膠的白,她精神上的死亡,死死地粘連住她的丈夫、她的凶犯哈英。”

這是白欖入組許久後正式開拍的第一天,雖然應隱跟她的對手戲在六場之後,她仍然早早到了片場,在棚下觀摩她的表演。

她跟俊儀說,白老師是辭了編製來出演的,破釜沉舟,這樣的勇氣讓她敬佩。栗山看遍了話劇圈的演員,幾千個,最後認擇了她,這本身就是一種認可。

“這部戲有點舞台劇的風格,虛虛實實,象征隱喻。窺探的視角無處不在,就好像觀眾在看戲,所以表演上最好也能有一些舞台劇的突破。這方麵我不擅長,問了柯老師好多次也不是很醒悟。白老師很厲害,我要看看。”

俊儀倒有些天真的費解,快人快語:“你拿了那麽多獎,又不是水的,她在話劇圈混了二十年還沒出頭,難道你還演不過她?”

應隱笑了起來:“電影和舞台劇的表演是截然不同的,這方麵我的經驗為零,她是老師。何況,演戲不是賽跑,哪有什麽誰演得過誰?”

開拍前倒數兩分鍾,妝造助理最後一次補妝後退下,白欖脫下羽絨服,輕輕籲氣。她沒有助理,由實習製片暫代,但人家小姑娘也顧不上她,因此她是自己將羽絨服卷好後放到月亮椅中的。

在演員副導演的調度聲中,她人生中首度走到鏡頭前,並鬼使神差地回頭,瞥了眼應隱所在的方向。

戲一條接一條地過了,間隙中,除了工作人員將新雪覆蓋腳印的撲簌聲,現場雜音很少。應隱走到監視器後,跟栗山一起看回放。她心裏沒設防,冷不丁被鏡頭裏的那雙眼嚇了一跳。

晴天白日的,那雙眼珠真像死魚眼,凝滯著,一心一意窺探,臉上的風霜皺紋堅硬、刻薄、紋絲不動,獨有視線緩慢轉動。

“怎麽樣?”栗山問。

應隱抓緊了手中的熱水袋:“尹雪青承受不了這樣的目光。”

栗山點點頭,“她演得很好。”

接下來三條,是應隱和白欖的對手戲。

栗山把白欖叫過來:“眼神像觸角,要讓觀眾看到介入的層次。尹雪青第一次跟她視線交鋒,隻覺得不自在,第二次,她覺得這女人奇怪,是不是精神狀態不對,但你衝她很客氣很正常地笑了,第三次,從窗戶窺視進去,尹雪青和哈英正在溫存說小話,雪青回頭,被你嚇得劇烈一跳。你在第三次,把你所有的刻薄、惡毒、偏見,都釋放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