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2 / 3)

每年為此而死傷的人數以百計,但趙文王仍興趣不減、好之不厭。

於是,民間尚劍之風大盛,俠客蜂起,遊手好閑之徒日眾,耕田之人日益減少,田園荒蕪,國力漸衰。其他諸侯國意欲乘此機會攻打趙國。

太子趙悝為此憂慮不已,召集左右大臣商量道:"如此下去,必將國破家亡,為別國所製。諸位大臣中,如有既能悅大王之意,又能止劍士相鬥者?吾將賞賜千金。"左右異口同聲說:"莊子可擔此任。"太子問:"莊子是什麼人?"一大臣答:"莊子是個隱士。其才足可經邦,其能足可緯國,其辯可以起死回生,其說可以驚天動地。如能請他前來,定能順大王之意,又能救民於水火。"

於是,太子便派使者帶上千金去請莊子。

莊子見了使者,聽明來意,說道:"此事何難,竟值千金之賞?"堅辭不收千金,而偕使者一道去見太子,問太子道:"太子賜我莊周千金大禮,不知有何指教?"太子道:"聞先生神明,特奉上千金作為您的學生們一路上來的開銷。先生不收下,我趙悝還敢說什麼呢?"莊子說:"聽說太子想要用我莊子的地方,是欲絕棄大王的癖好。倘若臣上勸大王而逆大王之意。則下有負太子,我也會受刑而死,要千金何用?假使臣既能上討大王之歡心,下又使太子稱心,我在趙國何求而不得呢?"

三天後,莊子身穿儒服來見太子。太子便帶他去見趙文王。文王長劍出鞘,白刃相待。莊子氣宇軒昂,神色蕭然。入殿門不趨,見大王不拜。

大王道:"太子介紹您來,欲以什麼教給寡人?"

莊子道:"臣聞大王好劍,故特以劍術拜見大王。"

王說:"您的劍術有何特長?"

莊子說:"臣之利劍鋒利無比,臣之劍技天下無雙,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文王聽了,大為欣賞,讚道:"天下無敵矣!"道:"夫善舞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大王給機會,讓我得以一試。"文王道:"先生且休息幾天,在館舍待命,等我安排好後,再請先生獻技比劍。"於是,趙文王以比劍選擇高手,連賽七天,死傷者60餘人,得五六位佼佼者。

文王接著問:"庶人之劍又如何?"莊子道:"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濃眉長須者所持也。他們衣服前長後短,雙目怒光閃閃,出語粗俗不堪,相擊於大王之前,上斬脖頸,下刺肝肺。此庶人之比劍,無異於鬥雞,一旦不慎,命喪黃泉,於國事無補。今大王坐天子之位卻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深感遺憾!"趙文王聽了,馬上起身牽莊子雙手上殿。命廚師殺雞宰羊,好酒好菜款待莊子。趙文王繞桌三圈。莊子見了,道:"大王且請安坐定氣,臣劍事已奏完畢了。"文王坐下,沉思良久。

趙文王自聽莊子暢論三劍後,三月未出宮門。自此戒絕好劍之痛,一心治理國家。那些劍土自覺再無出頭之日,個個心懷憂懼,不久都紛紛逃散或自殺了。

人生本如是迷茫嗎

一天,莊子靠椅而坐,仰天而歎,沮喪得如失魂落魄一樣。弟子侍立在旁,說:"先生為何噓歎?人之形體真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嗎?今之靠椅而坐者,不是昔之靠椅而坐者嗎?"

莊子道:"問得好。而今我喪失了自我,你可明白?"

弟子道:"自我是什麼?弟子愚鈍,實不明白。"

莊子道:"天下萬物,都是彼此相對。故沒有彼就沒有此,沒有你就沒有我,這就是相反相成,可不知是誰使成這樣的?是冥冥之中的道嗎?道又是什麼樣子?骨骼、五髒六腑,遍存於一身,自我究竟是什麼?我與誰親近些呢?都喜歡它們,還是有所偏愛?如此,則百骨九竅、五髒六腑彼此有臣妾關係嗎?如果皆是臣妾,這些臣妾之間到底是相互製約呢,或是輪流為君臣呢?難道其中真有主宰者嗎?唉,人生一旦接受精氣,成就形體,不知不覺中精力就耗盡了。天天與外物爭鬥摩擦,精神耗盡像馬飛奔一樣,而自己卻不能製止,不亦太可悲了?終身忙碌而不見成功,頹然疲役而不知歸宿,可不哀邪!雖說身體不死,有何益處?心神也隨身體消亡,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時,齊一萬物,莫強分別。"

弟子問:"人與天地相比,誰大誰小,誰貴誰賤?"

莊子道:"人成形於天地,受氣於陰陽,立於天地之間,猶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一般,實在太渺小了,又憑什麼自尊自大?計四海之位於天地之間,不似蟻穴之在大漠中乎?計中國之在海裏,不似小米粒之在大倉庫中嗎?天地萬物無數,人不過是其中之一;人與萬物相比,不似毫毛之在馬體乎?"

弟子似有所悟,道:"先生的意思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吧?"

莊子說:"有這方麵的意思。"

弟子問:"那麼我以天地為大、以毫末為小,可以嗎?"

莊子道:"不可!任何物體,從度量上講無法窮盡,從存在的時間上講又無休無止;可以無限地分割下去,來無始,去無終。因此,大智大慧的人對待遠近的看法是:小而不以為少,大而不以為多,知量上各無窮也。他博通古今:遠古雖遙不可及,但不感困惑;近雖伸手可及,亦不踮腳去取,知時間上各無起止也。他知天道有盈虛消長、得失存亡,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他明白天道坦蕩,故生而不悅,死而無憾,知終始之變化也。計人之所知的東西,遠不如其所不知的東西多;其生之時,不如其未生之時長久。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如此則迷亂而無所獲世。由此觀之,又怎能知道毫末就足以定為至小至細的界?"

弟子道:"我明白了。先生您是說:大中有小,不要以大為大;小中有大,不要以小為小。"

莊子道:"似不確切。不如說:大上有大,小下有小。大無窮,小亦無窮。"

弟子問:"那物裏物外,怎樣來分別貴賤,怎樣去區別小大?"

莊子道:"站在道的立場去看,萬物無貴無賤;站在物的立場來看,自貴而相賤;以世俗的觀點來看,貴賤不在自己本身,都以外在的榮辱毀譽作標準。以外在的差別去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如果懂得天地如同株米,毫末如同丘山,則無所謂大小之別也。古時候診堯、舜相禪讓而稱帝,但子之與燕王哈相禪讓而亡國;商湯王、周武王相爭而稱帝,但白公爭奪王位卻自取滅亡。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梁之行,貴賤有時,不一定常貴常賤。大柱可以撞破城門卻不能塞住洞口,用途不同也;騏驥一日奔馳千裏,捕鼠不如狸貓,技能有別也;貓頭鷹夜能抓蚤,明察毫末,但白天即使雙目圓睜卻不見丘山,性能有限也。帝王禪接有不同的方式,或同姓相傳,或傳給他姓;三代間繼承的方式也不同,或父子相繼,或興兵討伐。但如不合時宜,有背世俗。則稱之為篡夫。如合其時,順其俗,則稱之為義士。可見貴賤有時,不由自主也。我說弟子,你怎能了解貴賤之門、小大真人行世,入火不熱,沉水不溺?"

弟子問:"怎樣才算了解大道的人呢?"

莊子道:"了解道的人必定通達於理,通達於理的人必定明白權變,明白權變的人才不會因外物而害累自己。有至德的人,入火不覺熱,沉水不能溺,寒暑不能害,禽獸不能傷。這是因為他能明察安危,安於禍福,謹於去就,故沒有什麼東西能損害他。"

弟子問:"世士真有至德之人嗎?"

莊子說:"孔子即是。"

弟子問:"何以見得?"

莊子道:"孔子周遊列國,推行仁義,雖到處碰壁,仍堅持不懈。其憂國憂民之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也。一次,孔子遊說到匡地,被衛國人層層包圍時,仍彈琴高歌,滿不在乎。路人見孔子,問道:'老師您有什麼可樂的呢?'孔子說:'過來!我告訴你吧:我早就忌諱貧窮。仍難免潦倒,命運所製也;我也早就向往騰達,仍未得富貴,時運所限也。當堯舜之時而天下無窮人,非智得也;當繼紂之時而天下無通達者,亦非智失也。時勢使然也。行於水中不避蛟龍,此是漁夫之勇;行於陸上不避獅虎,此乃獵人之勇;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此乃烈士之勇;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仲由,你且坐下。我的命運自有老天安排!'不一會兒,有身披銷甲的人走過來,向孔子道歉:'很對不起先生!我們利害唯己,誰貴誰賤?'"

弟子又問:"先生說,以道觀之。無貴無賤,無大無小。那麼有沒有一定的是非標準呢?也就是說,先生您知道萬物有一個共同認可的真理嗎?"

莊子說:"我怎麼知道?"

"那您知道您所不知道的原因嗎?"

莊子說:"我怎麼知道?"

"那麼萬物就不可知了嗎?"

莊子說:"我怎麼知道?即使如此,我不妨嚐試著說說。怎麼知道我所謂知不是不知呢?又怎麼知道我所說的不知不是知呢?我且試著問你幾個問題:人睡在濕地上則會腰痛,泥鰍會這樣嗎?人在樹上則心驚膽戰,猿猴會這樣嗎?這三者誰知真處?人喜歡吃蔬菜肉食,廖鹿吃草,蜈蚣愛吃蛇,貓頭鷹嗜鼠,人、獸、蟲、鳥這四者誰知真味?狙愛雌猿,麋愛與鹿交,鰍愛同魚遊。毛嬙、麗姬,人認為美;可魚見之則深入於水,鳥見之則高飛於天,麋鹿見之則遠逃於野,這四者誰知真正的美色?在我看來,仁義之端,是非之途,或對我有利,或對彼有害,利害各有其標準,我怎能搞清其中的區別?"

弟子問:"您不知利害,那至人也不知利害嗎?"

莊子說:"至人可神了!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像這樣的人,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對待生死尚且無動於衷,何況利害之端呢?"

逞能辯論,終於徒勞

弟子問:"辯論可否確定是非?"

莊子答道:"假使我與你辯論,你勝了我,你就果真是,我就一定非嗎?我勝了你,我就一定是,你就一定非嗎?我倆有一個是,有一個非嗎?抑或都是,抑或都非嗎?我與你無法判斷,則人各執己見,有所不明也。那我們請誰來訂正呢?請意見與你相同的人來裁判,既與你相同了,怎能判定呢?請意見與我相同的人來裁決,既與我相同了,怎能判決呢?請意見與我你都不同的人來裁決,既與你我都不同,又怎能斷定你我究竟誰是誰非呢?請意見與你我都相同的人來裁決,既與你我都相同了,又怎能裁定?那麼我與你與人都不能確定誰是誰非,再又靠誰來判定呢?"

弟子深感困惑苦惱,問:"那怎麼對待是非問題呢?"

莊子道:"事物皆有兩麵。從彼方麵看,無不是彼,從此方麵看,無不是此。自彼方看問題看不清楚,自此方看問題則很明白。故彼出於此,因彼而有此,彼此並生也。既然這樣,那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因此聖人不拘泥於是非之途,而明照於天道。此亦彼也,彼亦此也。彼亦有一是非,此亦有一是非,果真有彼此嗎?果真無彼此嗎?如彼此俱空,是非兩幻,彼此不對立而互為偶,則道存於其中了。這就叫道樞。執道樞而立於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以道言之,是無定是,非無定非。照之以自然之明,而不固執我見,則無是非之說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路,物稱之而有名。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因此,粗與細,醜與美,正與斜,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複通為一。唯有曠達者知通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