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河築壩時天氣一直好好的,工程結束的當天晚上,突然北風呼嘯,氣溫急劇下降,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草舍上的已有半尺積雪。
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人們打年糕的熱情。
要做成一塊年糕至少得六個人,除了燒火、拌粉,其他都是男人的活。上蒸、輪錘、潤錘,最後一道工序是把經過錘打的米糕從石臼裏取出來,放到攤平的布上,用布包好,兩個壯漢拿上木棍,在上麵用力壓擀,使其成型。如此反複,一塊方方正正的年糕就做成了。
段家剛好六人,不需要另外請人幫忙。辰時許,小米在高溫的作用下漸漸變熟,那特有的香味開始從段家的堂屋飄向沙地。不一會兒,石臼裏傳出石錘敲打米糕的沉悶響聲。
當年糕的香味鑽進段江司東則七八十步遠的箍桶舍時,郭秀芬的肚子叫得更響了。
郭秀芬和女兒小娟已經斷炊一天了。前天晚上,她們已吃掉了僅有的一小碗米,現在,屋裏唯一可吃的隻有一個蘿卜。進入臘月後,每天吃沒有一點油花的水煮青菜、清蒸蘿卜,吃得都要吐了。縱然如此,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敢去動那個蘿卜。
也曾想著去討要或賒些蔬菜來,怎奈秀芬好麵子,最終沒有走出這一步。
肚裏沒有食物,人更容易冷。女兒把頭捂在被子裏,抱著秀芬,還篩糠似的不停發抖。被子是結婚時置的,蓋了八年,還不算很舊,但它依然無法抵擋四麵透風的寒冷。這個家,最值錢的就是這條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紅色被子了。
“姆媽,我餓。”女兒把頭伸出被子。“這麼香,有人在打年糕嗎?哦,是的,還有錘子擊打的聲音呢。姆媽,我想吃年糕。”
母女倆餓得再也躺不住了,秀芬一邊穿衣裳一邊說:“倒也不難,去打年糕的人家走一趟就是了。”
按習俗,打年糕時若有外人上門,主人肯定會扯上一塊讓他們品嚐,來者不論大人小孩,一概有份。
本來,她是想給女兒洗漱完才出門的。但木盆和水缸裏都結了冰,她不忍讓女兒用冰冷刺骨的水。因此,得先讓她去討要火種。那時候,像秀芬這樣的家庭根本用不起洋火,如果自家不能保留火種,就得拿著紙到附近去借火。段江司離她家最近,而借火這種事得越近越好,不然,沒有到家就會熄滅。重要的是,段家正在打年糕,女兒去了,不但能帶來火種,還有香噴噴、熱騰騰的年糕吃,這對餓了一天的孩子來說是一件多大的美事啊!而且,如果段江司夠大方,說不定還會讓她帶回來一些,這樣的話,自己也能填一填肚子。
秀芬將一張用來擦屁股的草紙卷成筒狀,遞給八歲的女兒,讓她去段江司家借火。沙地人稱這種紙叫黴頭紙。
掛著麻布片的竹片門一打開,女兒打了個大大的寒顫,臉上也起滿了雞皮疙瘩。但她依然冒著風雪,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女人站在門口,看著那瘦小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漸漸遠去,她不由得潸然淚下。她知道,她是不應該讓小娟去的,可是濕滑的雪地和該死的麵子阻擋了她的腳步。她不知道,當人家將熱氣騰騰的食物遞給她時,她該如何去接,又該說些什麼?是狼吞虎咽地趁熱吃掉,還是拿回家來?
不一會兒,女兒回來了。秀芬接過那卷冒煙的紙,在上麵加上軟柴,吹了幾下,柴草被點燃了,她迅速將它塞進灶膛。當灶膛裏的火光照著她那張俏麗而蒼白的臉龐時,女人才抬起頭,問小娟道:“這麼快就回來了,莫非他們沒有給你年糕吃?”
“沒有啊!”
“也許剛好是空檔,你去得不是時候。”
“沒有啊,我去的時候他們剛打好,正往桌子上放呢。”
“不會吧?不過,大家都在忙,疏忽了也未可知。”
“姆媽,我冷。”
女人雙手捧住女兒凍得發紅的小臉。“等洗了熱水臉就不覺得冷了。洗完臉你再去過去試試。”
“還去呀,我們不是有火了嗎!”
“人家問起,你就說沒到家火就熄滅了。”
當小娟再次出現在段江司家堂屋時,石臼裏的年糕即將打好。換作別人家,潤錘者(此人的職責是用帶水的毛巾擦拭石錘,使之不與年糕粘連,然後把擠到旁邊的年糕拉到中間)早就拉出一塊年糕,送到客人手上熱情地請其品嚐。但大龍對此視而不見,因為父親已有言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