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群狼 第一章
灰狼是野生動物中最殘忍、最頑固、最狡猾又最霸道的一個群體,尤其是北大荒的狼群,剽悍、凶猛、矯健又血腥。它們的活動,多時有七八百隻甚至上千隻,少時也有四五十隻。他們有組織、有指揮,一呼百應,鋪天蓋地,浩浩蕩蕩,潮水一般。那膽戰心驚的一幕,盡管過去三十多年了,作為幸存下來的當事者來說,回想起來,那一串串幽藍的眼睛,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刺耳的嗥聲,震耳欲聾的鳴叫,仍刺激著神經,震撼著心靈。其精神上的恐懼,即使再理智、再勇敢、再有剛火,也還是毛骨悚然、失魂落魄……
那是20世紀70年代初期,秋天的一個夜晚,不,那時太陽剛剛落山,暮色剛剛降臨,千百隻野狼就開始進攻了。狼群的牙齒,瘋狂又殘忍地征服著這個世界……
狼群血腥進攻的具體地點,是地處小興安嶺東麓的鶴崗市蘿北縣境內的寶泉嶺農場十七連,也就是今天的十七隊。那時候連隊還沒有正式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年輕的森工企業——黑龍江省森工總局鶴北林業局,還沒有正式誕生呢!被狼群咬死,嚼碎了骨頭的三具屍體,至今還在梧桐河與嘟嚕河的交彙處埋葬著。所謂的埋葬,也僅僅是幾綹頭發,幾塊骨頭和撕扯碎了的幾塊破布條子,象征性地堆起來三個墳包。但墳墓中到底是誰的骨頭,誰的頭發和破衣服,恐怕上帝也分不清楚。而且令人難以置信和悲痛欲絕的是,亡者之一,竟是我苦苦尋找了十幾年的親生父親秦世海。
父親死了,父親的屍首是讓群狼的牙齒給嚼碎的。每次去父親的墳上悼念,我都似乎看到:幾十隻老狼,潛伏在草叢的深處,父親他們剛一出現,呼啦一聲就圍了上去。猝不及防,刀鋸都沒有掄開,老狼就把他們撲倒,咬斷喉嚨,得意揚揚又異常興奮地飽餐了一頓。父親到死,可能也沒有想到我在找他,親生骨肉就在他的身邊,是罪惡的狼群,造成了我們父子終生的遺憾啊!1952年的秋天,我出生在朝鮮慈江道狼琳山下禿魯江邊的重鎮——新興裏,是朝鮮人和中國漢族人的混血兒。
中國人民誌願軍是1950年10月19日入朝的。聽母親和姥爺講,第一次戰役的主戰場就在我家門前。炮火連天,刀光劍影,滿目殘垣,遍地是焦土。狼琳山是個狼國,不少狼被炸死,多數狼早有預感,激流中既有死人也有死狼,狼與人類同樣在戰火中忍受著煎熬和痛苦。狼群也懷舊,也同樣熱戀著自己的故土,寧肯炸死,也不願意離開。不少狼過江去了中國的長白山,但戰役剛剛結束,逃難的狼群又返回了自己的家園狼琳山。聽大姥說,狼群走時,嗷嗷地哀號,讓人同情也讓人可憐。
第二次戰役打響,寧肯炸死,也不離開故土半步。即使是野獸,也知道愛國啊!聽母親和大姥說,第一個戰役持續了十三個日夜。金日成和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的駐地在滿浦,與中國吉林省的集安縣一江之隔。而誌願軍的司令員彭德懷,副司令員洪學智、鄧華、韓先楚、參謀長解方等就駐在離滿浦不到七十華裏的北鎮大榆洞。新興裏是三十八軍的軍部,軍長梁興初,軍政委梁必業就在我家的西偏房辦公。母親的漢語就是跟梁軍長他們學的。戰地記者還給母親和梁軍長他們拍了不少照片。這些照片,至今還在我的手上保存著呢!三十八軍的主要領導人,一位是大個子,一位是大板牙。貌不驚人,僅看照片,很難相信他們就是赫赫有名的高級將領。我為母親驕傲,也為她的命運,深感遺憾!實話說,母親是新興裏鎮上最漂亮的一位姑娘,眼睛像秋水一樣,那樣溫柔又那樣美麗。我們高麗民族,女人永遠都是全社會的自豪,媽媽更是全鎮子的驕傲。樸實、熱情、聰明、賢慧、開朗、勤勞,能歌善舞是母親的真實寫照。母親的名字叫李姬善,我沒有舅舅,僅有一個小姨。
小姨的個頭兒比母親略高一點,人更瀟灑,也更有風采。戰爭爆發,小姨就參加了人民軍。身著戎裝的小姨,全身上下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英姿。小姨和母親,不客氣地說,憑容貌、氣質、姿色和韻味,不僅在新興裏,就是在慈江道,也可以稱得上兩朵盛開的鮮花喲!慈江道,是全國美女最多的一個行政區域,就像中國的江南,蘇杭二州出美女嘛!建國後不少電影,都是在我們慈江道拍攝的,僅觀眾演員,氣質和神韻,也是其他地區無法比擬的。母親的工作是後方醫院的一名護士,聽母親說,父親秦世海是三十八軍騎兵通訊排排長,騎術在整個誌願軍部隊也是數一數二的。父親跟隨著梁興初、梁必業從山東的膠東半島,一直打到偽滿洲國的齊齊哈爾碾子山和白城子。作為通訊員,父親多次見過東北人民自治軍的司令員林彪,副司令員呂正操、肖勁光,參謀長劉亞樓等高級將領。
部隊到達朝鮮以後,朝鮮多山,所有公路又遭到美國飛機的狂轟濫炸,坑坑窪窪,行車不便,總部組建騎兵通訊營,父親調到大榆洞的總部,任騎兵排長。到了總部不久,父親奉命去護送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內閣副首相、次帥崔庸健,在滿浦以南的前川身負重傷,左臂傷殘,在三十八軍醫院住院期間,就和我的母親——護理員李姬善同居並讓我出生在了這個世界上……崔庸健和總書記金日成,當年都在中國參加過抗日戰爭,當年的落腳地和活動中心,就是現在的鶴崗市蘿北縣梧桐河農場三十七隊,當年這兒叫梧桐河東屯,是日本人辦的一家稻田株式會社。金日成、崔庸健及中共北滿臨時省委書記馮仲雲、副書記金策、組織部長張蘭生都曾在一起工作過。中共黨史和軍史上有名的抗聯西征,也是從梧桐河東屯的老等山出發的。中朝兩國,曆史上就是一對同胞兄弟,患難與共,血肉相連。而且不可思議的是,四十年後的今天,為尋找父親,我又來到了黑龍江農墾總局的寶泉嶺農場。寶泉嶺農場與梧桐河農場僅僅一河之隔,離十七隊不遠就是梧桐農場的三十七隊,河東是當年國家領導人的抗敵活動中心,四十年後,河西就是今天我們和群狼殊死決戰的地方。我這個中朝兩國的混血兒,差一點兒就喂了群狼。民族的那點曆史,也就會變成一個肥皂泡一樣,輕輕一閃就永恒般地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