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農墾建設,還是父親和母親的私生活,沒人給著書,誰還能記著?尤其是北大荒的狼群,史學家也不可能找到原因,它們為啥那麼瘋狂?那麼血腥?又那麼頑固?豁出命來,在這兒決一死戰?我是鮮族人,老家的狼群,就有所啟發。北大荒的灰狼為什麼要血腥地報複呢?原因就在於:隨著北大荒的逐年開發,居民點增多,狼群已經失去了它們原有的家園,被迫北遷,已經遷到了荒原與重山的交界處了。如今我們又到這兒來建點,龐大的狼群已經走投無路了,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能不豁出命來反抗,奮不顧身地與我們廝殺嗎?用中國人的話說,這就叫“官逼民反”,“民”,怎麼能不反呢?濕地連年開發,居民點越建越多,農場一個連著一個。在生態方麵,如今的狼群,已經是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由荒原遷移到丘陵地帶,可是人類還在逼迫著它們。
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的狼群,為了生存,為了繁衍後代,被逼無奈,能不與人類決一死戰嗎?父親是我們的頭領,他用那把刀鋸劈死了那麼多的灰狼。灰狼能不懷恨在心,能不把他的屍骨一點點地嚼碎嗎?父親是咎由自取,也許是父親的死,狼群出了一口惡氣,我們幾個人才幸免於難,苟且偷生,活到了今天。聽母親說,當時,崔庸健被金日成總書記任命為仁川防禦戰的總司令,在美軍兩棲登陸強大的攻勢麵前,人民軍被迫節節後退。崔庸健的電台、武器和軍隊全沒有了。作為一軍之帥,真的是四麵楚歌、彈盡糧絕了!他們躲在一個小村莊的破房子裏,四麵煙火,處處都是彈痕,隨時隨地都有被俘虜去的危險。偵察員發現他們後,四十二軍的領導親自前去看望,見崔庸健穿一身黑色便服,兩鬢雪白,麵容憔悴。見到誌願軍的領導人,崔庸健絕望中痛苦地用漢語說道:“高麗民族,太不幸啦!趕走了日本豬,又進來了美國狗。兄弟大國,不助我們一臂之力,高麗民族,就又要重新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啦!”說著,混濁的老淚,順著腮幫子就落了下來。
在場的人無一不感歎,無一不悲切。戰爭是無情的,炮火之中,首相的處境尚且這樣,平民百姓的日子,又怎麼會好呢!誌願軍總部接到四十二軍的電報以後,先是電令,一定要保護好次帥及其他人的人身安全,盡最大努力在生活上給予安排。隨後又派父親的騎兵排連夜南下,趕赴鬆山裏,由四十二軍派出一個戰鬥連隊,用四輛汽車,護送崔庸健次帥北去滿浦。父親的騎兵部隊趕到後,送上了彭德懷司令員的親筆信。崔庸健讀著信,不知不覺中,混濁的眼淚再次滾落了下來,握著父親的手,全身抖動,哽咽著說道:“謝謝彭老總,謝謝誌願軍的同誌,中國出兵,高麗民族,就有救啦!”父親看到,崔庸健身邊,也是一支不小的隊伍,除了作戰參謀、偵察參謀、生活秘書、機要秘書、醫生、護士、家人及貼身警衛之外,還有五名黃頭發、藍眼睛、高鼻梁的蘇聯顧問團。
浩浩蕩蕩,幾乎有上百人呀!美國飛機在頭頂上偵察多少天了,地麵上還有無數的特務及化了妝的李承晚部隊。敵人到處都在搜索,崔庸健死裏逃生,不能不感謝機智勇敢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戰士。聽母親說:那個年代,地麵上的特務,真就比爬行著的螞蟻還多喲!在騎兵和作戰部隊強有力的掩護下,四輛大汽車全身偽裝,當天就悄悄繞過了妙香山,沿大同江的江邊,走熙川、明文裏、古仁、前川、城幹、江界……但車隊剛到前川,敵人的偵察部隊似乎就意識到了四輛汽車與崔庸健有關。十幾分鍾,十幾架飛機就超低空追了上來,加上地麵圍追堵截的戰鬥部隊,火箭炮,追擊炮加機關炮,直轟炸掃射得塵土翻滾,煙霧彌漫,山坡上到處都是男女特務的喊殺聲:“崔庸健你跑不了啦!”“活捉崔庸健!活捉總司令啊!”父親的騎兵排打頭陣,汽車的速度根本就跑不起來。父親一手掄著馬刀,一手抓著大肚匣子,遠射近砍,與衝上來的特務拚了命地搏殺。
突然,兩顆火箭筒炮彈在身邊炸響,“咕咚!咕咚!”戰馬炸傷,父親從馬背上一頭就栽了下來。馬刀、短槍同時被震飛了,緊急關頭,父親很快就清醒了過來。知道自己的左臂被炸沒了,但他仍然咬牙堅持了下來,迅速抓起一支蘇式四一式轉盤衝鋒槍,七十二發子彈,瞪著血紅的眼珠子,一口氣就射了出去。父親的槍法特準,射出去的子彈,幾乎是百發百中。激戰中,三十八軍的騎兵部隊也從新興裏衝了過來。軍部的高射炮也在高空中開了花,兩架敵機墜入江中,地麵上的特務也狼狽而逃。可是我軍也有幾十名誌願軍戰士,倒在血泊中,長眠於大江邊了。崔庸健平安到達滿浦,然後從滿浦取道臨江,從臨江與金日成總書記一起遷移到了通化。中國通化,變成朝鮮勞動黨中央的所在地。
中國是朝鮮真正的大後方和根據地啊!唇齒相依,唇亡齒寒。朝中之友誼,真正是萬古長流啊!可是我的母親——李姬善,隻能說為愛情犧牲,獻出了青春。也許這也是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最大的可悲之處吧!為了掩護崔庸健,父親榮立了一等戰功,而且還獲得了一枚由金日成親自簽發、由誌願軍總部副司令員洪學智代授的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國家一級勳章。在三十八軍醫院,洪學智副司令員和梁興初軍長、梁必業政委一塊兒來到父親的病床前,關懷又鼓勵地說道:“秦世海同誌,你為朝鮮人民立下了戰功,金日成主席和彭德懷司令員,都向你表示慰問和感謝呢!希望你安心養傷,傷好能早日歸隊……”可是父親的傷勢始終沒有痊愈,也就沒有歸隊。原因是他身邊有一位真摯、熱情又漂亮的朝鮮姑娘李姬善——我的母親愛上了我的父親。都是年輕人,幹柴烈火,熊熊在燃燒,難以克服,父親懂得,部隊首長也多次強調過了,傷員的最大忌諱就是性交。母親更明白,母親是從事衛生工作的護理員啊,最起碼的知識,她怎麼能不懂?可母親還是遷就了父親,放鬆自己也慫恿了父親,一次次的歡樂中,父親的傷口也在一天天地惡化,直到最後,不得不分手,父親去了國內醫院。
父親是無辜的,母親也是無奈的,別說人類是感情動物了,就是兩隻蒼蠅,其中一隻掉了一個翅膀,在鍋台和案板上還照樣擁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