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猛獸 第三十一章
也許我們倆算是稀客吧,當天晚上,客廳中懸掛了汽燈,裏裏外外,通天明亮。我先打量他家的住室,進門的廚房單獨間壁,既衛生也給人一種整潔的感覺。左麵是客廳兼臥室,雖然談不上豪華,但衣櫃和地桌也使我這個鄉下姑娘感到耳目一新。與關裏家相比,不同之處是所有的北牆上都不留窗子,住長了我才知道,野獸肆虐,防不勝防,特別是狼群,陰天下雨就時常來光顧,為了安全,就不留窗子了。另外是家家都養了一條大狗,豆青色,跟半路上見到的狼一樣。王劍書的舅母告訴我:“這叫狗狼,真狼也對著它害怕哩!是家狗和野狼的混血兒,單個兒較量,再大的野狼也得嚇出它的尿來!”“這不是狼狗嘛!解放軍畫報上,早就登載過了。狼狗軍犬是全世界的選擇!公安局也培養狼狗當警犬,關鍵時候,幫助他們破案!”女人太少,我就願意跟劍書的舅母在一起嘮嗑。她是長輩,婚後生活,特別是生育方麵,還得全指望她呢!“外甥媳婦,那個不對呀!”劍書的舅母非常認真地糾正我道:“狼狗是狼狗,狗狼是狗狼,狼狗是母狗生的,咱們林場,也養過狼狗哩!好吃懶幹,正正經經的是大灰狼的後代。狗狼呢?可就不一樣啦!狗狼是母狼生的,那年發大水,淹死了老多老多的狼崽子。從此以後哪,母狼就不讓公狼交配啦!狼這玩意兒,精著呢,它們也懂得,近親結婚容易生病。四五隻母狼就跑到了咱們林場,房前屋後,一聲聲地叫喚。
一群公狼就是不敢靠前,一旦靠前,母狼就往死地咬它們,直到把公狼追出了老遠老遠,然後再回來。繼續嗷嗷叫著,呼喚宋希山家那條大黑狗。外甥媳婦,你不知道吧?狼群也跟咱們一樣,老婆老公,不允許亂搞,白頭到老,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那一年四五隻母狼,大概是研究好了吧,都甩了丈夫,不跟它們睡覺。跟到林場,勾引宋希山家的大黑狗來了。開始大夥兒還不知道是咋回事,還是人家鄂倫春老莫頭經驗多,告訴大夥兒,母狼們是為了後代,才冒險到這兒來的。聽聽叫聲,你們就知道了,老莫頭懂得獸語,不管是什麼野獸,豹子啦、老虎啦、狗熊啦、狐狸啦、犴達罕啦、梅花鹿啦,聽見叫喚,老莫頭就能翻譯出它們的意思來。時間長了,大夥兒也就相信他了。他說那幾隻母狼是來找野漢子的,宋希山家的黑狗要交桃花運嘍!可不是,黑狗一去,四五隻母狼就一齊扭過屁股來,等著黑狗往它們身上爬呢!”“貓三狗四,狼也是一樣。
四個月以後,四五隻母狼,就叼回來一大堆小崽兒,交給了黑狗,它們就走了。黑狗這當爹的,怎麼辦啊?黑狗看它們餓得吱吱叫喚,還挺有主意呢,一家一隻,分給了大夥,咱們家屬區,一家一戶也就有了一隻狗狼。黑狗是種,野狼的後代,長大了,這些狗狼可真厲害唷。再厲害的野狼,見了它們,也得乖乖地躲開。所以哪,有了這些狗狼,不管是黑熊還是豹子,都不敢再來林場找麻煩啦!外甥媳婦,這一會你明白了吧?”我半信半疑,可是,初次認識,她又是長輩,能瞎說嗎?再說了,我也親眼見到,河溝子這邊的家屬區,八棟草房,各家各戶真就有一隻大狗。但從不狂咬,又總是虎視眈眈的,看不出來它們比家犬更忠誠,還是比野狼更殘忍、更血腥?看到它們,我自然想起了黑豹,在岞山站上,滿頭是血,趔趄搖晃著還在拚命地追我。想起黑豹,我就覺著心裏頭一陣陣地發緊,鼻子發酸,淒淒切切,很不是滋味。想想黑豹,妻妾成群,最後竟然死在了他鄉野外,沒人知道也沒人去給他收屍。關裏家的人不吃狗肉,死了就埋掉,不像東北,特別是高麗人,嗜狗如命,個別人家還靠著養狗掙錢。對舅母的敘述,我隻能是洗耳恭聽。
第一次見麵,我就發現,劍書的舅母是那種嘮嘮叨叨嘴碎子的娘們,但性格上,恰恰與丈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初次見麵,就高興地嚷道:“喲!好漂亮呀!快進屋,快進屋!嘖嘖嘖嘖,咱們山溝飛進來了一隻鳳凰,這丫頭,多富態哇,臉盤是臉盤,腰條是腰條,該當劍書有這個口福喲!這麼漂亮,當個電影明……”話沒說完,就被黑臉的丈夫踢了一腳,“瞎吵啥,做飯去!”對丈夫的武斷和蠻橫,她隻能皺皺眉頭,話沒說完,就無可奈何地咽了下去。低眉順眼,乖乖地趕緊去做飯。仔細觀察,劍書他舅母年輕時也是很漂亮的。如今不行了,人老珠黃,滿臉皺紋,仿佛是留戀青春,脖子後麵仍然拖著一條鬆鬆的大辮子。剛好到腰處,似乎在跟命運抗爭一樣。他家就一個孩子,十六七了,從小遲鈍,一天到晚,除了嘿嘿地傻笑還是嘿嘿地傻笑。小名叫冬子,說起冬子,劍書的舅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著說道:“……俺家冬冬,小的時候,誰見了不誇他聰明啊!五歲那年,因為把尿壺扔進了水缸裏頭,被你舅舅一巴掌就給打傻了!長春、北京、哈爾濱,都沒有看好!外甥媳婦,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在這個世界上,活著……還有啥意思啊!嗚嗚嗚!嗚嗚嗚!就因為成分不好,娘家是地主,一輩子才跟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遭這份兒罪啊!”劍書他舅母姓王,是哈爾濱附近呼蘭縣城裏的。因為是夏天,房子多,哪兒都能休息。但劍書的舅母還是把東廂房收拾了出來,把傻兒子趕到了偏廈子去睡。但睡覺之前,她總要過來關照我一遍:“把門插緊,窗戶也關嚴,聽見了嗎,外甥媳婦?女人在外,可得處處小心啊!知人知麵,難知心喲!”我看得出來,她的提醒是防備著她丈夫。
為此我準備了一把剪刀,掖在了枕頭下麵,心裏暗暗地罵道:“瞎了狗眼,找我玉秀的便宜,不怕死的,他們就來吧!”但嘴上還是誠懇地感謝她道:“舅媽,放心吧!我們心裏頭都有數哩!”正像劍書的舅母預料的那樣,時間不長,場長田景寬就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剪刀……我們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了那年小興安嶺的紅鬆樹籽特大豐收。全場動員,去劃拉鬆塔,否則,一場大雪捂在了山上,除了狗熊、野豬、鬆鼠、花鼠子及鳥類飛禽消費食用了一部分外,多數鬆塔都得爛在了山上。雖然損失很大,可也隻能眼睜睜地沒有丁點兒辦法。地大物博,茫茫林海,全場出動,盡最大努力,能收回來的也僅僅是滄海一粟、九牛一毛啊!那天我們剛要上山,就見以唐老板子為首的四輛馬車,全都放了下去,蹄聲噠噠,雷聲一片,我們讓在了道邊。聽老職工宋希山說:“拉麻袋去了,到鶴崗。沒有麻袋,采下來的鬆籽往哪兒裝啊!”宋希山領著他的大黑狗,我仔細端詳,宋家的大黑狗,在個頭,毛色和體型方麵,與我家的黑豹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沒有脖圈,尾巴尖尖上也缺了一撮白毛,不然的話,宋家的黑狗,我還真以為是我家的那隻黑豹呢!勞累了一天,晚上漆黑,我們才返了回來。
見亮著汽燈,我就知道,劍書的舅舅家又來了客人。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林場的客人也是場長家的客人。果不其然,我們剛剛進院,帶著滿身的疲倦和鬆樹油子,傻子冬冬就驚惶失措地迎了出來,指著客廳,哇啦哇啦地給我們訴說著,並且用兩手同時在比畫,表情與神氣也有些緊張。冬冬是傻,但對我從來不冒傻氣,知道害羞,也知道在漂亮的女人麵前大獻殷勤。那天我正在解手,尿沒撒完,他就突然闖了進去,拽開便所的門,看著無地自容的我,嘿嘿地傻笑。我匆忙提上褲子,惱羞成怒地訓斥他道:“滾出去,不要臉!”冬冬撒腿就跑,又蹦又跳,並哇啦哇啦地叫著。從此我再進廁所,他就在遠處為我自動地站崗,而且是背著身子,包括劍書也不允許靠近。他家與辦公室僅一牆之隔,平時用的是公共廁所,但雞爪子河林場基本上都是男性公民。為了方便,我就得跑到房後的密林深處,雖然隱避,可又提心吊膽的,總怕遇上野獸。為防不測,我就拽上了劍書。自從有傻冬冬站崗,我就可以放心坦然、無憂無慮地使用那座公共廁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