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猛獸 第三十五章(1 / 3)

美女與猛獸 第三十五章

長篇小說《狼嗥塞北》,委托唐師長出山時,通過郵局,寄給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這是後話,那天晚上,王劍書剛剛吹燈上炕,抱著我又要纏綿時,工段宿舍周圍就突然傳來了數千隻老狼的嗥叫聲,“嗷哇——嗷哇——嗷哇——”像海潮,海嘯,又似乎是狂風暴雨和雷鳴閃電,地動山搖,全世界都在顫抖。我見過狼群,也曾經多次聽到過它們的嗥叫,但沒有這麼凶猛、這麼龐大、這麼激烈,鋪天蓋地般的,從四麵八方,仿佛是有組織、有策劃、有預謀,報複性地把三工段宿舍一下子就給淹沒了。嗥叫聲是那樣的殘忍、囂張和暴戾。由遠而近,又似乎是突然從地下麵冒了出來,聲勢浩大地湧到了跟前。我赤身剛把王劍書推開,沒等坐起來,陳菊花在那邊就驚慌失措地哭泣般地喊道:“大妹子!玉秀!玉秀!這下可完啦!……咱們誰都別想活啦!龐國君……雜種,把咱們大夥兒都給毀啦!哎喲媽呀!可怎麼辦啊!你聽聽!你聽聽!像潮水一樣,都奔咱們來了呀!……”“快快快!快穿衣服!”黑暗中,是王全清的聲音。他是段長,盡管是代理,但也有一定的實權。他的老家是大連附近的莊河,原來在二工段,種地為主,妻子進溝,雙雙就選擇了三工段。

他沒啥脾氣,但人很聰明,也有一定的文化和實幹精神,是前些年挨餓,主動跑到這兒來的。昨天早晨,他就當著大夥兒的麵,把龐國君狠狠地訓了一頓:“混蛋!胡來!用鹹鹽齁,你他媽的啥損招都有啊!……等著吧!早早晚晚你還得遭到報應!跟你媳婦一樣。這兒是小興安嶺,狼群遍地!弄不好,我們大夥都得跟你遭殃……”王全清的話,二十四小時沒到,就準確無誤地應驗了!聽聲音,狼群像疾風般地刮了過來。如同洪水,眨眼之時就到了跟前。四麵圍困,竄上房子,開始了進攻。我全身抖著,恐懼到了極點。腦子一片空白,一片漿糊,懵了一般,像篩糠一樣不停地哆嗦。因為在來三工段的路上,我和劍書就聽唐金彪說過,1946年秋天,一個聯隊四百多名日本鬼子,多挺機關槍,多門迫擊炮,被蘇聯紅軍和抗聯戰士,從鶴崗礦山上追趕著敗退到溝內,仗著勢力,想頑抗到底。但剛剛進溝,就被上萬隻紅了眼的野狼給吞噬光了。哭爹喊娘,各種武器都沒來得及施展。聽他們哇啦哇啦地慘叫,抗聯將士及蘇聯紅軍都感到了頭皮子發麻!

建國以後,在蘿北縣境內的太平溝附近,一個加強排的巡邏部隊,在黑龍江邊被群狼給吞掉。隻有排長跳入江中,才算是逃了出來。從此以後,沈陽軍區有令,部隊巡邏包括在駐地,不到萬一,不允許跟草甸子內的野狼發生衝突。武裝到牙齒的軍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僅有生產工具的營林工人了。人數、槍械都不成正比,幾分鍾之後,男男女女都得變成了狼糞。不管是誰,本事再大,也是插翅難逃了!麵對死亡,我突然感到了絕望。黑暗中,本能地,也是情不自禁地,一下子抱住了劍書,頭皮發奓,全身一陣陣的冰涼,感到毛骨悚然,哭著說:“媽呀,媽呀,嚇死我啦!嚇死我啦!……劍書,咋、咋、咋辦啊咱們?咱們死也要死在一起啊!……”野狼在撞擊窗戶,不少野狼跳到了房頂上,拚命地撕咬著房蓋。用爪子刨,用牙齒啃,“哢嚓哢嚓哢嚓!……”房子在晃動,灰塵降落,處處都是絕望聲,都在驚慌,都在哭泣,都在哀叫,特別是食堂那邊的大宿舍。各種各樣的吼聲、叫聲、罵娘聲、哭喊聲、打鬥聲、抗擊聲,海潮般地湧了過來。哭喊、吼叫聲又摻雜著劈裏啪啦、叮叮當當的搏殺聲。揪心撕肺,令人全身發麻、發冷、發慌。大森林中的宿舍,眨眼之時就變成了一隻風雨飄搖的破舟和危在旦夕,即將被滔滔洪水淹沒的孤島。

茫茫林海,誰來救援啊!四隻狼崽子,一齊叫喚,“吱吱吱!吱吱吱!”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哀怨,是憂傷還是在激動地訴說。我和菊花精心伺候,像小寶寶那樣,並且詛咒起誓,無論如何,也要讓它們生存下去,不管是有利還是有害。奉獻母愛是女人的一種本能。可是,此刻,似乎全世界的野狼都集中到這兒來啦!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各種各樣的響聲,在山穀中轟鳴著。“快!穿衣服!去大宿舍!”畢竟是男子漢,緊要關頭,王劍書恐懼中冷靜地提醒我道,並摸索著,也不管是誰的,先把一條褲子套在了身上。我也蹬上了一條褲子,來不及係腰帶,光腳丫子就跳到了地上。在劍書的攙扶下,磕磕絆絆、踉踉蹌蹌地穿過食堂,逃進了大宿舍。陳菊花在後麵哭泣般地呼喊著:“哎喲媽呀!我的褲子哪!我的褲子哪!……”披頭散發,像撞鬼般地奔了過來。她的丈夫王全清,手上握著那把特大號的菜刀,像要決鬥,臉色卻是白的。他是段長,也是這兒的最高決策者啊!大宿舍內開了鍋,亂了套,炸了營。平時的六盞野豬油燈,此時此刻,隻有兩盞在忽明忽暗地跳動著。灰塵彌漫,叫罵聲不止,“砍!砍那隻爪子!”“雜種操的!你真不怕死啊!”有人穿著褲子,有人穿褲衩光著膀子,也有的人幹脆是赤條條得一絲不掛。

手上掄著板斧、鐮刀、鎬頭、大棒子、鐵鋸片。嚴陣以待,不停地砍殺。兩個窗戶均已經被大斧砍壞,時不時就有老狼的腦袋和爪子伸了進來,但剛剛露麵,就遭到了鐮刀和斧頭的一齊砍殺。黑血四濺,獸毛飄舞。外號叫大頭鬼的劉鳳山,左手掌四個指頭被利齒齊刷刷地咬斷。疼得哭爹喊娘:“娘啊!疼死我啦!疼死我啦!”燈光暗處,又有兩隻灰狼爪子被剁了下來,緊張中,我的手也摸著了一塊劈柴。可是,即使是大敵當頭、生命垂危,也還有人在渾水摸魚地耍流氓,我覺著有人在我屁股上掐了兩把。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是誰,沒有聲張,可是那家夥又得寸進尺,在我乳房上又抓了兩把。我忍無可忍,厲聲罵道:“不要臉啊!你死到了臨頭!”但我的罵聲很快就被粗獷、野蠻的吼叫聲淹沒了,我手抓劈柴,盡管憤怒,可是又擔心錯傷無辜。大棚上下,簡直亂成了一鍋粥。都在指責,咒罵,咒罵龐國君!“龐國君,狗娘養的,你躲哪兒去啦!”是高崇江的聲音,忙中不亂,口齒清晰地在指揮著大夥:“別慌啊!要沉著啊!穩、準、狠啊!砍壞窗子,不正好上它們的當了嗎?……野狼凶狠,可它們也狡猾喲!看準再劈,看準了再劈啊!門窗劈壞,咱們可就糟啦!”窗戶下麵,有幾十個血淋淋、毛茸茸的狼爪子。斧頭和鐮刀閃過,我也清楚地看到,受了重傷的野狼往回逃跑,淒厲地哀叫著,哀叫聲又戛然而止。經驗告訴我,受了傷的野狼來不及逃走就被同類活活地咬死,吃掉了,狼心狗肺。

在北大荒,在小興安嶺,誰都知道,狼群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啊!吞食同類,屢見不鮮。野狼的社會,它們的家庭也是一夫一妻製,可是一旦對方受了重傷,不管丈夫還是妻子,都會無情地把昔日的親人吃掉。受了傷的瘸狼為了生存,就會盡快逃走,遠離家族,孤零零地生活。一旦受傷,自然也就變成了獵捕的對象。狼與狼之間,曆來是沒有感情的。那是一個恐怖、血腥又蒼涼的夜晚,人人自危,緊張到了極點。食堂內無人防守,門板很薄。加上狼崽子吱吱吱地叫喚,鬆木門板,被眾多灰狼的利齒啃嚼得哢哢亂響。劉平山胡子飄飄,目光像鷹隼一樣。他背著兩手,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外麵。在我們剛進屋的時候,他告訴四班長韓蒼:“小韓哪,你們過去,把食堂給我看住,別讓它們進來!”來三工段都四五個月了,我第一次聽到劉平山那沙啞、不加絲毫偽裝的、老太太的聲音。特別是那個“哪”字,拖腔婉轉,把老女人的低腔毫不掩飾、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可是,黑暗中一片混亂,人吼狼嗥,再加上鐮刀斧頭的叮當聲,劉平山的原聲,除我之外,別人可能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吧!他是個女人,女扮男裝。別看是胡須飄飄,又常年跟男人們同床就寢,但他的名字絕對不會叫劉平山。還有,那天我單獨一人在大森林內溜達,走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觀察那一大堆蘑菇的奇形怪狀。突然,傳來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