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古涵山沒有見過蔣唅,但微掃了一下相貌,再看著眼前年輕人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看向自己時強壓下去的翻騰不已的眼神,心理肯定個□□。
賀煥也在打量著蔣唅,比送小小去醫院初見時抽長了個子,當初的病態和稚嫩消退全無,少年人的稚澀和衝動都已蛻變成青年的穩重和乍逢大變的沉鬱。賀煥心中一歎,剛才蔣唅未跟他們打照麵時那眼中強壓的沉痛的不舍,幾瞬間就變成了吊兒郎當和漫不經心,再次一哂,如果小小還在,這小子好好打磨是塊好料。
蔣唅也在打量對麵的古涵山,連小小都不知道他見過古涵山、見過古楷,甚至被賀煥救過之後也找見過賀煥的蹤跡。此時麵對著十年後的古涵山,蔣唅心緒起伏難忍,見古涵山一臉平靜地打量著他,又略看了賀煥一眼,蔣唅心中恨笑,腳步隻微微一頓,便毫不猶豫的晃著草棍,對他們視而不見般邁步下山,從頭到尾未看古楷、古隸一眼。
在與古涵山並肩之時,古涵山沉聲開口道:“小夥子,謝謝你。”
蔣唅腳步頓住,背對著古涵山,停了一會,慢慢轉過身,兩步走到古涵山身前,扔掉手裏的草棍,低頭壓下眼裏的表情,似乎招待客人般隨意,回手指著小小的墓碑,嘲諷般的漫笑道:“小小在那……”又抬頭看了看天色,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麵包,控製不住的嘶啞出聲:“往常這個點兒,小小賴床呢,天天還沒睜眼就餓……”,指了指麵包,無限回憶般啞聲笑道:“不吃東西不肯起。你們輕點,她睡不夠就愛撓人。”
蔣唅看不見古涵山墨鏡後的表情,也不理會他們,誰都不看,就要邁步下山。
古涵山身子未動,低聲道:“小小走時,可有什麼話?”
蔣唅猛然轉過頭去,把麵包塞進嘴裏,發泄般的狠咬了一口,半晌,紅著眼回過頭來,一口口將嘴裏的東西咽下,抬頭直視著古涵山,所有的漫不經心,故作隨意全都消失不見,隻有濃的化不開哀傷和切膚的緬懷。
蔣唅盯著古涵山手指看了一眼,抬頭慢慢開口道:“芳姨臨走時,小小正好藥勁兒上來,一直睡著不醒。”
一句出口,古家眾人齊齊一僵,蔣唅卻隻盯著古涵山,目不轉睛地接道:“芳姨舍不得叫醒她,把她塞到我手裏,囑咐個不停,最後一句是,小小有生之年,不進古家門,不見古家人。”一字一釘,砸在古家眾人心口。
蔣唅揉了下鼻子,穩下聲說道:“芳姨知道小小看病需要錢,可還是逼著我在她床前發誓,決不讓小小落到古家人手裏,我發了毒誓。”
古涵山身子微微一震,賀煥、古楷、古隸皆難掩吃驚和恍然的看著蔣唅。
蔣唅嘲弄般笑道:“所以我遭報應了。”
古涵山張口欲問,蔣唅不想聽他解釋般,嘲笑般抬高聲音道:“那年……芳姨抱著小小跑出來,沒有救你兒子他媽,為什麼沒救?嗬嗬,因為小小暈血,一暈血幾天都醒不過來,醒來什麼都忘。結果呢?還是被你們抓回去了,我躲在樹後親眼看著你們拎狗仔子似的把小小拎回去了。所以芳姨臨終前,逼我一句句發誓。她說,小小如果在外麵還有一線生機,若回古家,生不如死。”
蔣唅終於失聲痛哭,壓抑著悲聲看著古涵山道:“不聽女人言,吃虧在眼前呀。小小死了……喏,在那兒呢。”
良久,古涵山沙啞著聲音道:“小夥子,以後有什麼困難來找我,或者找我兒子、我外甥都可以。”
蔣唅突然大笑,仿佛聽了天大笑話般,流著眼淚大笑道:“別介別介,古先生,我還想替小小守幾年呢,不想這麼嘎嘣沒了。得嘞,算了,瞞著也沒用,小小臨走前,死拽著個扳指和一串佛珠不放,”視而不見古涵山和賀煥的臉色一變,悠聲道:“給她換衣服時,都不撒手,我掰不開,最後,她帶走了。”
見古涵山臉色更加蒼白,蔣唅似乎快意的笑了:“小兒她小時候,從沒當過芳姨麵提過‘爸’字兒。大了以後,誰幫了我們,小小一激動就是抱著人家喊‘爸爸’,送小小去打針的婁爸爸,順道給小小帶長筒襪的張爸爸,還有年年專門到孤兒院來看小小的許爸爸,嗬,數不過來了。小小抱著人家就不撒手,一口一個‘爸爸’喊得叫一真心實意。誰都說她嘴甜能哄人,嗬嗬……”蔣唅淚流滿麵,拿手背使勁兒搓搓臉,抬頭笑道:“可誰心裏不清楚呢?那傻丫頭還以為大家都看不出來,一天哼哼唧唧的以為自己瞞得嚴實著。所以呀,古先生,真不想讓你們去見小小呀,我孤家寡人一個,雖然攔不住,可若是小小真不想見你們,我也豁出去攔一攔,可惜,嗬嗬,小小走前就是攥著扳指不撒手,到死都他媽的不撒手!”
蔣唅仿佛要掙脫什麼般擺了擺手臂,低下頭,身子不動地回手指了指:“這點兒她該醒了,不送了。”說罷,不再看眾人一眼,大步下山。
古涵山、賀煥、古楷、古隸、胡伯,以及身後槍傷漸愈,一臉內斂嚴肅的陳峰南,貼身隨行十多人,原地站了許久,直到蔣唅大步跑到了山腳,眾人也身姿未動。
古涵山最先反應過來,肅了肅表情,穩著步子,一步步向小小墓碑走去。賀煥、古楷等人隨後跟上,待走到小小墓碑前時,古涵山終於支撐不住,一手扶在了半圓形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