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你才有幾個工錢呀?”
再三懇求都得不到允許時,紮西頓珠臉色灰白地站了起來,手緊緊地按著身上的刀柄。央金嚇得直哆嗦,不敢相信他要做什麼,隨著連拉帶扯地把他拖了出來。
“央金啦,我們逃走吧。”晚上,他對她說。
“不,不不,快別這樣說……”對於逃走,她從來連想都沒有想過。
“逃,逃得遠遠的。這裏太苦了。”
“別的地方就不苦麼?紮西啦,你說,別的地方就不苦麼?”她惶恐地問。
“我,我不知道。但是,還是要逃。”
“老爺會把我抓回來的,他會,他一定會……”
“抓回來再逃!”小夥子倔強地說。
可是央金不敢。老爺終究是老爺呀,沒有老爺,這個世道還成什麼世道呢?沒有老爺,怎麼能活下去呢?逃,能逃到哪裏去呢?紮西頓珠低下了頭,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異常惱怒地用刀砍倒了一棵小樹。
過了幾天,紮西頓珠去趕了一趟市集,回來後,他給她帶來一雙牛皮靴子,淒然地笑著說:“央金啦,你為什麼不應該有雙靴子呢?”說著又塞給她五塊錢,告訴她,他要走了。他一定要為自己在什麼地方弄一間房子,弄很多錢;約定第二年或者第三年春天回來接她。從來不喝烈性酒的紮西頓珠,這晚上也喝了很多酒,然後搖搖晃晃地走了。
第二年春天,母親死了,但央金卻為紮西頓珠生了個女兒。她抱著她爬上高高的屋頂,遙望著塵土飄浮的路途,等待而又等待,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回來。
第三年春天,他仍舊沒有回來!
人們也以同樣的、好像是必然的傳說告訴她:他死在什麼遙遠的路上了。
她噙著眼淚,陷在悲哀和悵惘中,心,被撕裂了。一切與當年的母親都好像沒有兩樣。可是,不,她沒有讓眼淚流出來。她頑強而執拗地相信,他沒有死,他一定會回來接他的央金和女兒的。難道像那樣善良和健壯的人也會死麼?
莊子裏經常有過路的流浪漢和趕騾幫的人,她一次又一次反複而嘮叨地跑去問他們:可曾在什麼地方見到這麼一個年輕人?但回答她的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耐煩地吐口唾沫,或者善意地勸慰道:“唉,多半是死了,還等他做什麼呢?”一天,她在人群中問了一個背馱子的老頭子,她忘記在這以前已經問過他三次了。老頭子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但隨著眨巴著火紅的眼睛以快樂的聲音道:“啊啊,叫紮西頓珠。對了,是一個長得又粗又壯的吧,結實得像條犛牛!”央金一下呆住了,半天,她才用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顫抖地哭起來:“天哪,你見他了?你見他了?”隨著便跪倒在泥地裏,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老頭子的膝蓋。
“是的,見他啦,他活著。他說這趟差支得很遠……”
這時,身邊一個年輕人哈哈大笑道:“老家夥,你胡扯什麼喲。”老頭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又轉向央金重複著說:“他活著,活著哩。不久就要回來了!”
於是,從這天起,央金便又把一朵小野花插在頭發上,把新靴子從一層又一層的幹草裏拿出來穿上了。“是的,紮西頓珠說得對,我為什麼不應該有雙靴子呢?”主人以莫名其妙的驚異的眼光看著她的打扮:
“唉唉,央金!你怎麼啦,打算嫁人了嗎?”
她紅著臉,忸怩地笑了。幾年以來,她又黑又深的眼睛裏重又出現了那種恬靜和溫柔。
可是,過了一月又一月,靴子都已經穿破了,而紮西頓珠,還是沒有回來。
從這時起,央金變了,不像以前那樣能幹活了。她經常丟三忘四,打壞東西,青稞在鍋裏炒糊了,牛乳擠不幹淨,甚至割著草會把刀丟了。關於這些,再重的鞭子也不能對她有任何改變,多倫老爺深深地歎了口氣,對她說:
“央金,嫁人吧,去嫁給油房的旺堆吧。”
就這樣,她嫁給了旺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