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央金(1 / 3)

凡是認識央金的人,都說她是個又笨又醜的姑娘;這說法倒也有根據,因為她那扁圓的臉上總是帶有幾分呆滯,仿佛從來不曾有過什麼歡樂,也從來不曾有過什麼悲傷。不過,這也並不是絕對的,你如果仔細注視她的眼睛,那麼在它那又黑又深的地方,便會發現有一種壓抑和孤獨的神色。

人們很少注意她,而她也很少注意周圍有些什麼樣的人,發生了些什麼樣的事,一天到晚隻是起早摸黑靜悄悄地幹活。她的活路幹得很認真,很仔細,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可她越是這樣卻越是經常出亂子。多倫老爺為這個曾不止一次地皺起眉頭,甚至鞭打她;但是在所有的農奴中,有誰能比得了央金那樣忠實而善良呢。她從不偷懶,一年到頭無所怨言、無所希求地默默勞累著。

莊子裏,除了母親,她再沒有其他的親人和朋友。聽母親說,她們是從外地逃來的,那時她還小。在這以前,父親已經離開了家,那是由於日子太苦了:一天晚上,他瘋狂地喝醉了酒,睜著布滿紅絲的眼睛說他要到印度去,等發了財就回來接她們。就這樣,他搖搖晃晃地走了。一年又一年,每天傍晚,年輕的母親總是抱著央金爬上高高的屋頂,遙望著塵土飄浮的路途,等待而又等待。可是,央金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聽人說,他死在什麼遙遠的路上了。隨著瘟疫席卷了大片的土地,於是在一個大雪鋪滿草原的早晨,小央金便隨著滿麵淚痕的母親開始到處流浪了。她們來到了這個莊子,因為災荒過後這裏正缺人手,這樣她們便安定下來了。

莊子裏的孩子們經常毆打和欺侮小央金,罵她是外來的“野種”,因此在她孤獨的童年中,沒有留下任何值得回憶的事。如今,母親已經變成了瞎老太婆,終日坐在地上以瘦弱顫抖的手替主人搖酥油,而央金卻已經長大了。她繼承了母親的青春。

央金雖然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可是每逢節日,當人們都穿著最好的衣裳在草地上聚會的時候,她也要稍微打扮一下:把常年裸露的手臂洗一洗,把身上唯一的一件黑色氆氌打一打,然後再弄一朵小野花插在頭發上。其實,她並不去參加聚會,而是悄悄地躲在一邊,從樹林裏向外張望。隻有這時候,她才微微地抿著嘴笑了,仿佛這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好像,就是今年春天吧,當她頭上又插上野花時,一隻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按到了她的肩膀上。

“去跳跳舞吧,央金,你太苦了。”

她回過頭來,一個胸脯寬闊的小夥子,以誠實而明朗的眼睛凝視著她。猛然間,她的呼吸急促了,心噗通噗通地狂跳,膽怯而恐懼地驚叫了一聲,隨後回轉身就跑。

半夜,她縮在一個牆角裏,把頭抵著牆,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那句話:“去跳跳舞吧,央金,你太苦了。”有生以來除了母親,她第一次聽見了別人這樣尊重而關切的聲音。多麼陌生而又實在哪。她顫栗地哭了。

在這以後不久,每當晚上廚房彌漫著煙霧,羊皮風箱呼哧呼哧拉響的時候,那個小夥子便來同她坐在一起。他們在一盞微弱搖曳的小酥油燈下,共同抓著粗糌粑,喝著帶有苦味的青稞酒。平時,除了幹正活,一有空他便來幫她背水、割草、打掃牲口圈以及各種活路。

小夥子名叫紮西頓珠,是個木匠,是多倫老爺雇來修新房子的。他為人老實、善良、不酗酒,也不賭博。他到過很多地方,經常給央金有聲有色地講述著各種新鮮而有趣的事情,同時唱很悲傷的歌,有好幾次央金都被他唱哭了。她喜歡聽他宏亮有力的聲音,喜歡看他勻稱起伏的寬胸脯。每當他說話時,她總是探著頭,抿著嘴,又黑又深的眼睛裏是那樣地恬靜而溫柔,麵孔新鮮而紅潤;我們的央金這會兒變得異常地漂亮了。

這個年輕人使她看見了廚房以外的很多事;使她對未來有了模糊的向往和憧憬。

不久,多倫老爺的新房子修好了,紮西頓珠也要走了。臨走時,他帶著央金一同去見主人,請求讓她跟他一起走,如果必要的話,他願意以全部工資作為抵償。可是,主人一股勁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