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山那麵人家(2 / 3)

新房裏,坐在板凳上談笑的人們中有鄉長、社長、社裏的獸醫和他的堂客。鄉長是個一本正經的男子,聽見人家講笑話,他不笑,自己的話引得人笑了,他也不笑。他非常忙,對於婚禮,本不想參加,但是鄒麥秋是社裏的幹部,又是鄰居,他不好不來。一跨進門,鄒家翁媽迎上來說道:

“鄉長來得好,我們正缺一個為首主事的。”意思是要他主婚。

當了主婚人,他隻得不走,坐在新娘房裏抽煙,談講,等待儀式的開始。

社長也是個忙人,每天至少要開兩個會,談三次話,又要勞動;到夜裏,回去遲了,還要挨堂客的罵。任勞任怨,他是夠辛苦的了。但這一對人的結合,他不得不來。鄒麥秋是他得力的助手,他來道賀,也來幫忙,還有一個並不宣布的目的,就是要來監督他們的開銷。他支給鄒家五塊錢現款,叫他們連茶飯,帶紅紙紅燭,帶一切花銷,就用這一些,免得變成超支戶。

來客當中,隻有獸醫的話多。他天南地北,扯了一陣,話題轉到婚姻製度上。

“包辦也好,免得自己去操心。”獸醫說。他的漂亮堂客是包辦來的,他很滿意。他的臉是酒糟臉,紅通通的,還有個疤子,要不靠包辦,很難討到這樣的堂客。

“當然是自由好嘛。”社長的堂客是包辦來的,時常罵他,引起他對包辦婚姻的不滿。

“社長是對的,包辦不如自由好。”鄉長站在社長這一邊,“有首民歌,單道舊式婚姻的痛苦。”

“你念一念。”社長催他。

舊式婚姻不自由,

女的哭來男的愁,

哭得長江漲了水,

愁得青山白了頭。

“那也沒有這樣的厲害。”社長笑笑說。

“我們不哭也不愁。”獸醫得意地看看他堂客。

“你是瞎子狗吃屎,瞎碰上的。”鄉長說,“提起哭,我倒想起津市那邊的風俗。”鄉長低頭吸口煙,沒有馬上說下去。

“什麼風俗?”社長催問。

“那邊興哭嫁,嫁女的人家,臨時要請好多人來哭,闊的請好幾十個。”

“請來的人不會哭,怎麼辦?”獸醫發問。

“就是要請會哭的人嘛。在津市,有種專門替人哭嫁的男女,他們是幹這行業的專家,哭起來,一數一落,有板有眼,好像唱歌,好聽極了。”

窗外爆發一陣姑娘們的笑聲,好久不見的她們,原來已經在練習聽壁腳了。新房裏的人,連新娘在內,都笑了,鄉長照例沒有笑。沒有笑的,還有獸醫的堂客。她皺起了眉毛。

“你怎麼樣了?”獸醫連忙低頭小聲問。

“腦殼有點昏,心裏像要嘔。”漂亮堂客說。

“有喜了吧?”鄉長說。

“找郎中沒有?”送親娘子問。

“她還要找?夜夜跟郎中睡一床。”社長笑笑說。

“看你這個老不正經的,還當社長呢。”獸醫堂客說。

外邊有人說:“都布置好了,請到堂屋去。”大家湧到了堂屋,送親娘子抱著孩子,跟在新人的背後。姑娘們也都進來了。她們倚在板壁上,肩挨著肩,手拉著手,看著新娘子,咬一會耳朵,又低低地笑一陣。

堂屋上首放著飯桶、籮筐和曬簟,這些都是農業社裏的東西。正當中的長方桌上,擺起兩支點亮的紅燭,燭光裏,還可以清楚地看見兩隻插了茶子花枝的瓷瓶。靠裏邊牆上掛一麵五星紅旗,貼一張毛主席肖像。

儀式開始了,主婚人就位,帶領大家,向國旗和毛主席行了一個禮,又念了縣長的證書,略講了幾句,退到一邊,和社長坐在一條高凳上。司儀姑娘宣布下麵一項是來賓演說。不知道是哪個排定的程序,把大家最感興趣的一宗——新娘子講話放在末尾,人們隻好懷著焦急的心情來聽來賓的演說。

被邀上去演講的本來是社長,但是他說:

“還是叫新娘子講吧。我們結婚快二十年了,新婚是什麼味兒,都忘記了,有什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