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新生(2 / 3)

“還是自己走吧,這得什麼時候走到山裏去呀?去晚了耽誤兩條性命呀……”

車把式聽見,挺直了腰身,那半臉胡子仿佛都一根根立了起來。叫一聲“等一下”,把車趕到道邊,跳下來就卸驢。姑娘想著自己隻有兩回騎牲口的經驗,還都鬧下笑話。想隻管想,卻不願意說出來,狠狠心往驢背上爬。還沒有坐穩,聽見背後嗖地一鞭,那驢吃了一下好打,直往前躥。姑娘差點兒叫出聲來,又聽見背後蹄聲得得,那胡子一句話都不說,可是也騎上驢,緊跟著來了。姑娘這才定下心,兩手緊緊抱住驢脖子。手心立刻出汗了,一忽兒,背上的汗水順脊梁下來了。不知多久,姑娘覺出胡子手裏的鞭子,管得前後兩頭驢服服帖帖,跑得快,走得好。姑娘身上的汗水,也就讓夜風吹幹了。說也奇怪,兩人竟沒有一句言語,直跑得兩耳裏塞滿了嘩嘩的流水聲。胡子一聲吆喝,驢站住腳,姑娘定睛一看,已來到河邊。兩人下了驢,胡子說聲找個會水的去,一轉身,就閃在黑暗裏,不見了。姑娘牽著驢,打量那河水,隻看見星星點點的黑浪,隨起隨伏,看不出寬窄,估不了深淺。水麵上的風也特別,吹得姑娘直打冷戰。

胡子引著一個人來了。那人好像走著上操的步子,徑直走到姑娘麵前。那是一個端端正正、幹幹淨淨的小夥子。小夥子打量了姑娘一眼,就順下眼睛,去打量河水,一邊柔柔和和地問道:

“馬上就過嗎?都準備好了?”

姑娘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光答應個“嗯”。小夥子跟姑娘點了個頭,一回身,就直橛橛地跳到水裏,嘩啦嘩啦往黑裏闖。一忽兒,又嘩啦嘩啦地,黑糊糊地往姑娘這邊走來。姑娘小聲說:

“我不會水。”

那小夥子在水裏筆直站住,好像考慮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氣柔聲地問道:

“是不是打算不過了?”

姑娘一下子著急起來,又說不上別的詞兒,光連聲叫道:

“要過的,要過的,要過的……”

小夥子好像笑了,高高興興地說:

“情況是又漲了四分之一米,會點水的也保不了險了。可是咱們有辦法。”回頭跟胡子叫道:“拴繩子吧。”

胡子一聲不響,抱起腳邊一盤二指粗的麻繩,抽出一頭,牢牢拴在河邊樹根上,也不招呼一聲,轉身就把繩子往水裏扔。那小夥子接住,摟著過河去了。聽得呼哧呼哧地,想是把繩子的那一頭拴牢在對岸的樹根上。立刻,小夥子抓著繩子蹚了回來,水淋淋,端端正正走到姑娘麵前,順下眼睛說:

“別怕,有了保險了。”然後向後轉,蹲下,又柔柔和和地說:“來吧,背你過去。”

姑娘伏在小夥子背上,才下水,岸就看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了,隻有那起伏的黑浪,沒頭沒腦地擁擠過來,隻有那嘩嘩的水響,塞滿了上天下地。姑娘閉上眼睛,閉緊嘴,水淹了腳,淹了腿,隻是不看不作聲;不多會兒,心定下來,才在水響裏,聽見那小夥子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睜開眼來,覺得沒有什麼好害怕的,說:

“我下來吧,抓著繩子不怕。”

這時節,小夥子還那麼柔和,光說:

“別動,別動。”

姑娘不動,可是聽來那呼哧呼哧的喘氣,仿佛比嘩嘩的水還響,忍耐不住,大聲說:

“你累了,我能蹚過去。”

小夥子答應一聲,鬆了手,姑娘落在水裏,叫了聲“啊。”可是這裏的水,隻有小腿高,姑娘緊接著叫了聲“哈。”踢著水浪,甩著手,走上了岸。

小夥子領著姑娘左拐右彎,來到一間小屋門前,叫了聲什麼,推門進去,隻見一位白發紅顏的老爺子,在劃火點燈。小夥子說明了來意,老爺子揮著手說:

“去吧,你去吧,我送大夫上山。”說著,那紅紅的鼻子仿佛嗅了嗅,手指頭仿佛把空氣摸了摸,又說:“你也坐一坐,有陣暴雨,說話就要下來了。”

小夥子柔柔地笑道:

“我這一身,還怕雨?”

姑娘這才看清楚,他那身上濕漉漉的,是一身草綠軍裝,心想:一個複員軍人吧。不錯,這個周到的小夥子,軍人那樣跟老爺子點了個頭,跟姑娘點了個頭,向左轉,開步走,端端正正走了出去。

小夥子剛一出去,暴雨瓢潑般下來了。老爺子從牆上取下一捆什麼東西,一根根抽出來,編辮子一般擰來擰去,也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姑娘心裏著急,望著雨,說:

“這天。”

老爺子瞟了她一眼,手裏活不停,嘴上像哄小孩似的,說:“別著急,別著急。雨就停,咱就走。遇事不能慌神兒,慌神兒反倒誤事。”

說著,又打聽了姑娘姓啥,叫什麼?哪裏人?多大年紀?來到診所幾天了?先前上的什麼學校?想家不想家?聽說姑娘的年紀時,紅紅的臉膛忍著一個笑,嘴裏可是口口聲聲大夫長大夫短。

老爺子編完一根長辮子,插在腰裏,往外邊一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