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還是將引線留在此處,又從屍堆裏翻出幾支鐵箭帶上,然後摸摸鸚鵡:“小雅帶我們出去吧。”
鸚鵡隻顧同我親熱,根本沒有理睬,我著急起來,把鸚鵡往空中一扔,它又飛回我的身上,我來回扔了幾次,它似乎意識到我的用意了,往黑暗處飛去,我複又把原非白綁在我的身後,忍住傷痛向前走去。
我照著火把,鸚鵡在前麵飛飛停停,不離我兩步之遙,過了一會兒,前麵真的出現一絲曙光。
我大喜,背著非白快步向前,前方是一堵破舊的石牆,我走入時,煙塵累累,似是很久無人啟動,牆麵唯留一小洞,鸚鵡開心地穿過那個小洞,飛了過出去。
我愣在那裏兩三秒,那隻鸚鵡又從那個小洞回了進來,然後又飛了出去,來回幾次後,停在那個小方口上,好奇地轉動著腦袋,似乎是疑惑,我為什麼不能同它一樣飛出去。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恨自己此時不能把原非白變成一隻鸚鵡給送出去。
我用我的腦袋撞著石牆,滿心沮喪,沒想到嘩的一聲,洞口打開了。
我後退一步,怕有什麼兵器射出,等了許久,這才放下心來。
我拿了塊石頭扔了進去,沒有什麼反應,就背著原非白輕輕走了進去,然後待在那裏。
這是一個十分奇異的世界,放眼所及是一個紅色的世界,紅木椅子,紅木圓桌,大紅幔帳,紅色流蘇帷幔,就連裹著銅鏡的錦鍛都是用紅色的。
然而這個房間隻有一半,到書桌這裏卻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聲比之方才更急,給人的感覺便是原本是一片溫柔浪漫鄉,猛地被一隻上帝之手給折斷了一半,隻剩一半永遠地留給了這個靜止的世界。
我放下原非白,走到床邊,用原非白的烏鞭輕輕撩起紅紗帳,卻見帳裏睡著兩人,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抱著一個絕代姿容的女子,竟然是我在壁畫中所見的畢咄魯可汗同軒轅紫彌。
象牙床上兩人紅色的衣衫雖是綴滿寶石珍珠,卻十分古老,略有退色,麵容有些幹澀,那個畢咄魯渾身有些發黑,像是中了巨毒而死的,然而兩人的麵容卻依然稱得上栩栩如生。
我暗想,這兩人身上必定有水銀之類的化學藥品方可保持容顏不老,突厥人流行火葬,那畢咄魯可汗理應同所有的可賀敦和寶物焚燒在一起,化作天靈啊。
阿米爾說過,軒轅紫彌曾想用酬情行刺畢咄魯,結果失敗了而被迫自盡,那麼這個畢咄魯又是如何中了毒的?
目光下移,卻見軒轅紫彌懷中抱著一支碧玉短笛。
我心中一喜,心想等非白醒過來,便可折回來時路,利用這支碧玉笛,吹奏廣陵散,便可逃出生天。
心下,摟住鸚鵡親了好幾下,然後在兩人床前跪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幾個頭,心中暗念:“民女花木槿,借用軒轅公主您的長笛一用,如若逃出生天,必定想辦法歸還。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極輕極輕地抽出那支短笛。
我輕輕用衣衫一角擦淨那支短笛,卻見那短笛似翠竹欲滴,在火光下折射出一汪剔透的凝碧,握在手中也是溫潤透心,也不知是哪裏采來的上等的翡翠。
我微微一轉,卻見笛聲背後,刻著兩個極小的古字“真武”。
我心中一動,這是明家的短笛,軒轅公主至死都要抱著這把短笛,原來是明鳳城送給軒轅公主的信物?難道是公主看到了這把短笛,猜到明鳳城同她在一個宮殿嗎?
我有了一種奇特的想法,也許公主到死抱著這短笛,是想如果明鳳城還活著,哪怕找到她的屍體,也能吹動音律鎖,逃出生天。
我歎了一口氣,其實兩人相隔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我轉回身,跪在原非白麵前,正要再試一次喚醒他,給他看這把短笛。
“他醒過來也沒用了?”
這個聲音如魔鬼的歌唱,優雅性感,卻帶著一絲冷意,讓我的肌皮一層層地戰栗了起來。
我暗中將碧玉笛塞在原非白的懷中,慢慢地轉過身來。
“可汗萬歲,可汗萬歲。”五彩鸚鵡唧唧咕咕地叫了起來,似是很開心,飛到那人披散著紅發的肩上。
“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
酒瞳閃著兩點血紅,性感的唇對我笑著,我看著他,心頭也平靜下來:“讓陛下失望,花木槿實在很抱歉。”
他的身上早已換了一身幹淨的紅色皇袍,那紅色倒是同這裏的紅色主題很相稱。他摸著鸚鵡身上的長毛,可是鸚鵡卻忽然害怕地飛回到我的肩上。
他的身後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一隻類似大鱷魚的大怪物顯從撒魯爾的身後轉了出來,對我低聲咆哮著,像是要向我衝過來。
撒魯爾摸著怪物的頭顱,柔聲道:“小乖,別急,他們都是你的。”
大怪物低聲吼著,不停地看著我,撒魯爾微笑著:“你要吃它嗎?”
我渾身開始打著顫,這個怪物是要吃我嗎?
就在疑惑地一刹那間,撒魯爾的身形動了一動,我根本沒有看清他的動作,我肩上的小雅已經到了他的手中,害怕地尖叫著。
撒魯爾還是笑著,把鸚鵡甩向怪物,那個怪物一張口把鸚鵡吞了下去。
“小雅。”這些僅僅發生在瞬間,我叫著鸚鵡的名字,心中涼透了。
同時,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拉都伊……拉都伊是你讓香芹殺的對嗎?”
“這樣……阿米爾就會下決心來助你對付果爾仁了。”
他對我開心地點著頭,血瞳似也帶著笑:“你果然聰明。”
“原來這是你的怪獸,這個怪獸從我手上奪去了酬情,你用這把酬情殺了你的親生母親。”
“誰叫那個□□懷上了孽種,還要幫著果爾仁來對付朕,”他淡笑著凝注著我,“這裏很奇怪吧,像不像騰格裏將這個房間砍下了一半?”
“的確很像。”我淡淡回著,目光隨著他不停移動。
“朕第一次到這裏也很驚訝,”他俯下身看了一眼軒轅紫彌,“這個女人真漂亮,你不覺得木丫頭長得有點像她嗎?”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軒轅紫彌同姚碧瑩那憂鬱嫻靜的氣質還真有兩分相似。
我微一點頭,依舊看著他:“碧瑩怎麼樣了?”
他的眼神微黯:“血止住了,大夫說她可能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心中一陣難受,他複又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在她已經有兩個孩子了,木尹還是太子。”
我冷冷道:“陛下不擔心晚上睡覺做噩夢嗎?”
撒魯爾大笑了起來:“你這是在嫉妒,花木槿,這原本是你的一切。”
“陛下,我是不會去嫉妒一個錯愛上了禽獸的可憐女人。”
他對我冷笑著:“你隻要夠膽子就繼續說下去。”
“陛下是撒魯爾,是為了身家性命,連親生女兒都要殺的惡魔,而不是紫園的那個癡兒非玨。”
“陛下不愧是天之驕子,您犧牲了能犧牲的一切,陛下,那夜您闖到我的房間欲對我非禮,其實是想試探我,是否能為你所用。因為我無法如你所願,於是您讓人縱火焚燒宮殿,那樣便能嫁禍給碧瑩和她身後的火拔一族,可以逼迫段月容同您一條戰線,共同對付火拔家,然後您打算把我的身份公諸天下,便能挑拔大理同原家的關係,讓他們自相殘殺,你亦可以借此擺脫原家。可是你沒有想到在最後一刻原非白救出了我,而段月容不但同意了您的結盟條件,並且親自到了弓月城,於是您就放過了我,讓我離開弓月城。”
他扯出一絲微笑,站到我的麵前,猛地一甩手,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臉頰酸疼,跌倒在非白的身旁。
“漢人有一句話,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你為什麼偏要回來呢?”他的微笑不變,口氣卻變得森冷,“你同那原非玨,都一樣,是個可憐蟲。”
“原非玨練成了無相真經,不但成就了天下無敵,還成為這世上最精明睿智的人,可是他卻不敢麵對練功的過往,於是他躲了起來,讓我來助他麵對這一切。”
他輕歎一聲:“他的腦中有著一抹紅色,叫做木丫頭,也牢牢地烙進了我的靈魂,我們第一次見到姚碧瑩的時候,是她拿著那個娃娃紅著眼睛來到弓月城,當時我們感到那個布娃娃看上去很熟悉,卻不記得你的長相,因為原非玨這個可憐蟲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你長什麼樣。”他哈哈大笑,笑聲無限嘲諷。
“別人都說她是木丫頭,可是我和非玨卻知道她是個假貨,雖然她有著一雙很美麗的眼睛,長得同軒轅紫彌有幾分相似,那樣的悲傷,可是她的眼神總在閃爍,卻又包藏著無限的野心,我和非玨的周圍全是一群陌生人,我們難辨敵友。他們對我說,我是撒魯爾,我信,他們說我是西突厥的可汗,我信,他們讓那個陌生的女人做我的母親,我也信,他們說她是果爾仁同漢人婢女私生的女兒,是我平時最寵愛的木丫頭,我更是信了。”
“我能不信嗎?”他聳聳肩,“女人的心最是善變,想徹底得到一個女人,她的身體是最好的籌碼。更何況她是這樣一個絕世美人兒。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還是一個完美的處女,於是我想盡辦法讓她對我死心踏地。我不喜歡軒轅家的女兒,整日在我耳邊嘮叨兩國和平,我最不喜歡她同我所謂的母親永遠站在一條戰線上,不準我做這個,不準我做那個,不過現在她終於被馴服了,知道隻有我才能滿足她的□□,給她兒子,給她幸福。”談起軒轅後後,他的語氣飽含輕蔑:“既然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我想起過去,一心想讓我做一個傀儡可汗,那就做吧,反正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我是大突厥的可汗,人人羨慕的人上之人,嬌妻美妾,榮華富貴,應有盡有,如今更是統一帝國,民心所向,擁有了一個男人最寶貴的一切,我何故還要執著於過去的羈絆,那無望的記憶?”
我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說得對,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擁有的不過是具醜皮囊。可是,人生這一世最保貴的不是錦衣貂裘,美女香車,而是那最不堪的記憶,”他的笑容斂住,血瞳犀利,我繼續說下去,“無論功名權勢,愛恨欲憎,百年之後,一碗孟婆湯讓你忘記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將歸為塵土,唯有這些記憶可以證明你活過這一遭。一切不至於淪為虛無,便是禽獸狗豬相處久了,尚且認得主人朋友之說,依戀過往,更何況是人,你不記過往,敵友不分,連豬狗亦不如。枉為人世一場。”
我話未說完,撒魯爾又揮出一掌,我的左臉如火燒一般疼痛,然後貼著明亮的大理石,刺骨的冷。
我的長發遮住了撒魯爾猙獰的表情,喉間的血腥漸漸漫延開來,紅色的液體沿著長發,滾到金磚之上,瞬間這個精致瑰麗的屋舍裏彌漫著血腥氣。
我喘著氣,用長袖指去嘴角的血跡,努力爬起來,眼前是那張陰沉邪惡的俊臉,他的眼瞳如我身上的鮮血一樣豔紅。
他蹲了下來,與我平視,忽地一笑:“夫人搞錯了,我是撒魯爾,突厥的皇帝,不是原非玨那個可憐蟲,”他猛然抓起我的頭發,拽到一麵銀鏡前,迫我抬起我的臉對著銀鏡,“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隻有鬼才會喜歡你。”銀鏡如新,幽暗陰森的燭火下,顫抖地印著一人長發如瀑,麵色如鬼蒼白,容顏扭曲,淚眼顫抖。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有一點非玨同我一樣,平生最恨背叛,也許我沒有記憶,豬狗不如,那你呢?在紫園裏欺騙非玨,暗中勾搭上原非白,為了苟活,委身於大理段氏,請問花西夫人又比豬狗好多少?
“每一次我看著你的臉,就會讓我想起原非玨是個多麼可悲又可憐的家夥,原家竟然欺侮他到這種地步,送給他你這樣的又醜陋,又刁滑,而且還水性楊花的賤人。”
銀鏡隨著我的淚眼慢慢扭曲了,裏麵的紅發君王漸漸化成魔鬼,對我狠狠地嘶吼著,無情地咆哮著,他一鬆手,我像破布一樣癱在地上,我發上的血沾到他的手上,他嫌惡地用我身上的衣袂擦了擦,然後一甩頭發,傲然立起,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在地上痛苦的蠕動。
“我要謝謝你,”他笑彎了那雙大眼,“你的出現終是讓火拔家族著急了,木丫頭害怕了,於是寫信給果爾仁,他忍耐不住便親自露麵到弓月城來探個究竟,我有了理由聯合其他部族來削奪果爾仁的勢力,果爾仁這麼多年一真利用木丫頭在我的身邊作眼線,於是我便利用香芹反過來作了他們的眼線,我本就打算對付火拔家族,還在擔心這個孩子的去留,現在一舉數得,也算她的造化。”
非玨已經死了,真的已經死了,我看著他,悲涼到了心底,我的手扣著地麵,生生折斷了指甲,卻毫無痛覺:“那個孩子是你的親骨肉,那個女人是你的親生母親。”
他輕聲一歎:“果爾仁太囂張了,自從我立了太子,火拔部落就不停地掠奪弱小伯克的土地,壓製王權,他還敢同那個女人,有了孽種……我忍了這麼多年,我的母皇被火拔家的果爾仁行刺了,我便可以有機會進繳他的部落,於是我將順利地收回帝國調兵的信節,重掌全國的兵權,實現了我夢寐以求的親政實權,這難道不值得慶賀嗎?然後我自然再會實現果爾仁的心願,出兵河朔,進軍中原,吞並大理。至於孩子,我多得是,雖然她不會再有孩子,可是我會像畢咄魯可汗愛軒轅紫彌那樣一生寵她愛她,”他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這個樣子像極了當年在槐樹下,我說要他把自己送給我時,他那得意的笑容,可是他的眼中早已不複清澈,他的笑聲亦不複少年的清朗,那酒眸隻是跳動著罪惡的火焰:“花西夫人,一切都要謝謝你,是你在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