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個人站著,昂首挺胸,巋然不動,嘴角含笑地向人山人海的臣民揮手示意,那鳳目隻高高在上地看著天下眾生,天子霸氣頓生,隻覺不可一世。錦繡看著牆下眾人膜拜之色,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愈加站近皇帝,將我擠退一步,紫琉璃瞳露出睥睨之色來。
《金陀遺編》寫道:
庚申元宵日,北晉王非白班師榮回長安,上特賜身披黃金甲,領元德軍前行。一等廣威將軍於飛燕、一等頌威將軍謝素輝、二等武顯將軍姚雪狼、二等武威將軍程東子等元德軍二十五將從其後,南嘉郡王宋明磊引麟德軍,一等馳威將軍喬萬引武德軍緊隨其後。鐵騎萬匹,甲士十萬人,前後部鼓吹,俘竇英華、宣妃等眾婦子女共十二人,及周乘輿、金銀禦物等獻於太廟,行飲至之禮以饗之。夾道百姓感念聖恩,歡呼之聲撼地動瓦,響徹雲天,至此大塬開皇祖之基業,原氏天下始成矣。
原氏正式報仇雪恥的那一刻,我正在擔心,是不是能完整地看完血腥的淩遲,可是皇帝卻忽然改了主意,廢了前旨,冷冷地吩咐道:“五馬分屍。”
後來齊放報我,盡管為防竇英華自盡或是仇人來殺他,做了全部的保護,天天灌參湯,讓人輸內功,著人嚴密保護,但是竇英華最後還是死了。他的死士救不了他,卻在最後關頭,給他送了死藥,在送上淩遲台的最後一刻發現他已中了劇毒,別說三天的淩遲,一時片刻也禁不住。於是沈昌宗著人給他喂了流光散,聚攏他最後的一絲精氣,將其五馬分屍。
黎民百姓稱頌著皇帝的仁德,世世代代念叨著太祖皇帝隻將竇英華五馬分屍,然後把六部分掛在城牆上展覽。竇英華也算逃離了少許最後的殘酷羞辱。
不管怎麼樣,一時報仇雪恨,人心大快,皇帝笑得滿麵紅光,鳳目亮得驚人,領著一大幫子錦繡香煙,鋪天蓋地,浩浩蕩蕩地直奔雙輝東貴樓而去,參加宮中的犒軍大宴。
原非白、於飛燕、謝素輝、喬萬、宋明磊中三個已成家,皇帝在席間隆重地引出他們的妻子,其中也包括我,特準坐在夫君的左右。我注意到他以天子之尊,卻親自扶著原非煙到宋明磊身邊,把女兒的手交到宋明磊手中。看到宋明磊親熱地拉著原非煙的手笑著說話,他才滿麵笑容地離開,可見他的確寶貝這個女兒。
我終於坐到原非白身邊,一時同原非白相顧無言。旁邊的人聲喧囂、鍾編雅樂我一概聽不到,隻顧流著口水貪看著他的天人之顏。而他也瞅著我不說話,一隻手卻在案下悄悄觸碰到我的手,然後緊緊抓住不放。我也反手握住他的,再也不願意放手。
青媚照例著男裝站在我身邊侍候。齊放算是紫微舍人采辦一職,因算是出自晉王府,便在我下首置席,小玉便在旁邊侍候。
眾臣說了一堆客套話,一輪番地要向北伐英雄敬酒,我和非白才不情不願鬆了手,開始忙於應酬。
酒上三旬,皇帝也開始話多起來。眾人講些北伐中的趣事,和活捉竇英華的典故,說到於飛燕請命葬了那慘死的二十萬潘軍時,皇帝不由大加讚賞於飛燕的仁德,也讚非白處理得果決。這時,喜樂略停,隻有一個倩影在帷幕後彈起一首婉轉清幽的越人曲來,一時眾人停在那裏,不知所措。
“琴技嫻熟,隻略少細膩,”皇帝點頭道,“不過情感倒也算真摯,可見撫琴之人,這心事倒也患得患失許久了。”
非白也側耳聽了一會兒,略點頭道:“不錯,隻是這心事過重,反倒掩住了此曲本應有的清新雅麗。”
越人曲畢,眾人醒了過來。那喬萬便起來向皇帝跪啟,“吾有一妹,乳名芊蟬,正當二八年華,正是方才撫琴之人。”
皇帝笑道:“早聽說喬卿有一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女誡無一不曉,果然如此。”
喬萬誠惶誠恐地謝了皇上,接下去,喬萬便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北伐英雄有要求,豈有不準之禮,皇帝便爽快地讓其陳情。
“吾妹口口聲聲說非英雄不嫁,心中仰慕晉王久矣,認定晉王乃真英雄,”喬萬恭敬道,“晉王出征之際,天天焚香祭拜,夜夜對天祝禱,卑職鬥膽為吾妹開口,但求能長隨晉王左右,不求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