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發丘中郎將(1 / 3)

時值曹魏正始五年,已是諸葛武侯離世的第十個年頭。中原大地上魏、蜀、吳三國雖已無甚大戰,但各國邊境間的零星小戰卻依然不斷。

漢朝與北方的匈奴之間曆經了數百年的戰爭。自漢朝桓帝、靈帝以來,周邊各民族紛紛湧入中原。其中以匈奴人人數最多。直至漢丞相魏王曹操當政時期,把被漢化的南匈奴分成左、右、南、北、中五個部,分別安置在陝西、山西、河北一帶。北匈奴又相繼分裂為匈奴、鮮卑、羯族、氐族、羌族,雖然彼此間也互相攻伐,但對中原地區始終虎視眈眈,磨刀霍霍。

自文皇帝曹丕代漢後,定國都為洛陽,至今已過了二十二個春秋。百姓雖未豐衣足食,但也不似漢朝末年,餓殍遍野,十室九空了。

在弘農郡華陰縣,一戶臨街的農民家中,傳出一個女聲催促道:

“阿華啊!快快起來,該下地了。莫要錯過了時辰。今年年景不錯,咱們好好經營,一家人吃飽穿暖應是無大礙的。”雖是催促,但言語柔和,聲帶喜音。

“起來了!起來了!這就去,這就去——”一個男聲嘿嘿憨笑著應道。

不一會兒,柴門打開,一個莊戶人打扮的男子邁步而出,年約三十五六,左肩上扛著農具,右手牽了一頭又高又壯的耕牛,喜氣洋洋地走在前麵。嘴中還不斷吆喝著:“嘚~嘚~”

“少爺,您在這看什麼呢?”一個老仆問道。隻見這老仆佝僂著身子,頭發已有些許斑白,但兩隻眸子精光閃閃,臉上蘊含著慈祥的笑意。

“不是跟您說過了嘛?伯潛叔叔,莫要叫我少爺少爺的,叫我安世就好啦。我隻當自己是個鄉下少年,您的侄子,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少爺。”一個男孩答道。

此少年約麼八、九歲年紀,眉宇間隱隱罩著一層青氣,本該紅撲撲的臉蛋上卻帶著難掩的風霜之色,秀氣的鼻子上麵,一對有如點漆的眼睛炯炯有神,流露著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堅毅。最為特別的是他的頭發。時人都是束發戴簪,有錢人家要麼戴金簪、要麼戴玉簪、要麼就是象牙簪和銀簪;尋常百姓家戴的則是木簪,再不濟就是束好發後別根筷子或是樹枝。可是,這個少年卻僅用了一根綢繩,高高地紮了一個馬尾辮,一頭黑絲自然下垂至腰,有如一條黑瀑,光可鑒人。

“一個莊戶人,種地也能獲得這般樂趣,可是安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男孩嘟起有些發青的小嘴,喃喃地道,“伯潛叔叔,我的病真能治好嗎?”少年又問道。

“放心吧,安世。咱們叔侄已經找了兩年有餘,我魏國的名山大川也多有踏足,上天是不會辜負有心人噠!夏侯大人也終會被我們找到的。”頓了頓又道:“相傳華陰縣的北山上,有個‘留侯洞’,怕是漢初留侯張良的隱居之地,昨日我探查北山,雖未找到這‘留侯洞’,卻看到了一片好似奇門五行般排列的樹林陣。奇門五行陣法精深奧妙,我一時之間也不敢前去探陣,隻能遠遠望去,見到這些樹陣的高矮粗細相若,卻比周邊的林木矮了不少,也細了不少,顯然是後種植的。看樹齡應該不會高過三十年,從時間上看也是非常地吻合,興許這裏真的就是夏侯大人的避世之所。”老仆興奮地答道。

“伯潛叔叔,您說的夏侯大人是大夫麼?是神醫麼?我怎麼從未聽祖父、伯父和父親大人提及過。”少年又問道。

老仆嗬嗬笑道:“夏侯大人不是大夫,卻是比大夫更要神通廣大的發丘中郎將;夏侯大人不是神醫,卻是神醫的徒弟。”

“發丘中郎將?這是什麼官職?祖父曾經給安世介紹過我大魏的中郎將官職:有虎賁中郎將、五官中郎將、武衛中郎將等等,文皇帝就曾做過漢朝的五官中郎將,武皇帝的愛將——虎侯許仲康,曾拜武衛中郎將。蜀國的已故丞相諸葛武侯曾經做過軍師中郎將,吳國已故的大都督周公瑾也曾做過建威中郎將。這發丘中郎將卻是聞所未聞。伯潛叔叔,您快給我講講。”少年興奮地搖著老仆的手臂。

“安世真乃神童也!小小年紀,入耳不忘,不愧是太傅大人的好孫兒。”老仆欣慰地讚道,接著又道:“好吧!趁天色尚早,我們先去前麵的酒館坐坐,總不能站在人家門口等天黑吧。”

老仆說著,牽起少年的小手,徑直向縣西麵的酒館走去。“您為什麼說天色尚早?又為什麼要等天黑?”少年又問道。

“我曾蒙夏侯大人指點過一些奇門五行陣的皮毛。這奇門樹陣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製化的原理種植的,每個時辰都會變化一次。不識此陣者,誤入陣中,輕則圍著一個區域轉圈,無論向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回到起點;重則在陣中迷失方向,永遠也走不出去,直至疲累而死。夏侯大人曾指點過我這酉戌交替時的陣法變化,我依稀還記得些。故此要等到酉時和戌時交替的時候再去探陣,勝算大些。”老仆邊走邊說著。

一老一小走了大約半盞茶時分,已到了那酒館門外,隻見酒館門前一根竹竿上挑著一塊淡藍色的麻布幌子。由於經年漿洗,麻布已被洗得發白,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墨跡也被洗去了些,但字跡還算清晰。上方還有兩個黑墨小字,寫著‘劉家’,顯然是比這‘酒’字新多了。

“呦!咱們莫不是到了前朝皇帝家開的酒館了嗎?”老仆笑吟吟地說道:“咱們進去吧!”說罷領著少年大步邁了進去。

這劉家酒館並不大,僅有一層,裏外卻甚是幹淨,店裏稀稀拉拉地擺了五六張桌子,櫃台已磨損嚴重,顯是一件陳年老物了。後麵的貨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由於鋪麵甚小,也沒有什麼小二、跑堂,僅有老板一人自己在前麵招呼客人,老板娘則是留在後廚烹飪。

此時正值巳時,店中並無客人。酒館老板見這一老一小進入店內,連忙上前殷勤招待。他是見慣往來客人的買賣人,雖然不能說是閱人無數,但眼光還是足夠老道的。他見這二人不是本地人,先是偷眼打量這位老仆模樣的人,看他佝僂著身子,頭發也顯得有些斑白,但目光很是銳利,挽起的袖口下裸露出來的肌肉結實遒勁,顯然是個身有武藝之人,非是個普通的莊稼漢。

他又瞧了瞧那個男孩,麵色看起來雖然不是太好,但虎頭虎腦地甚是可愛,一對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也在同時打量著他。心想:“這二人,顯然不是出自尋常人家,須得小心侍候,不可怠慢。”見他二人選了一張靠窗且遠離門口和櫃台的桌子坐下,老板馬上快步跟了過去,臉上堆起笑容,一邊用肩上的抹布擦拭桌椅,一邊熱情地招呼道:“兩位貴客請坐,您是打酒吃飯還是喝茶歇腳啊?”

“來一壇杜康,一碟兒花生,再給我的侄兒沏上一壺好茶,還要一碟兒蜜餞,先上這些吧。”老仆向酒館老板吩咐道。

一聲“好嘞——”劉老板快步走進了後廚。片刻後,他端出一個磨損發舊的大托盤,將酒食快速地為二人擺好,道:“二位貴客請慢用,如有什麼吩咐隨時叫小的。”

老仆見他禮貌識趣,心下甚喜,從懷中掏出一吊五銖錢,足有四十枚之多,隨手將錢放入劉老板的托盤內,說道:“十錢是這酒食錢,十錢留著後麵再給我們添些酒食,我叔侄二人可能會在這店裏呆到酉時,剩下二十錢是賞你的,如有其他客人請安排得離我們遠些,除非是我叫你,否則你也不要隨便過來打擾。”

劉老板做夢也沒想到這老仆打扮的客人能賞這麼多錢,千恩萬謝地拿著錢回櫃台裏去了。

“伯潛叔叔,您是夏侯大人的弟子嗎?”少年側耳聽著老板離去後,邊為老仆倒酒,邊著急地問道。

“不是,不是。夏侯大人是我的上官,我是夏侯大人的下屬。”老仆呷了一口酒,目光深邃,回憶著四十年前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緩緩說道:“那是建安五年,夏侯大人以不足弱冠之年,被武皇帝授予‘發丘中郎將’之職,賜金印紫綬,官俸中二千石。下轄摸金校尉一人,官俸真二千石,賜銀印青綬,副校尉一人,官俸二千石,賜銅印黑綬,你伯淺叔叔正是這摸金副校尉。”說到這裏,司馬燮麵有得色,眼中隱泛淚光。

“中二千石?這比得上九卿啦!以不足二十歲的年紀,能居此高位,這位夏侯大人定是為武皇帝立下了不少大功,方能獲此殊榮,是不是?小小年紀就能指揮千軍萬馬,為國效命疆場,我看比起大漢昔年的冠軍侯,亦是不遑多讓呢。”少年興奮地道。

司馬燮道:“為國效命疆場是不假,但指揮的卻非是千軍萬馬,而是八百摸金掘子軍。”

“掘子軍?那不是武皇帝與袁紹爭鋒時,袁本初的挖坑兵嘛?難道夏侯大人指揮這麼點人的一支隊伍,就能官比九卿?功蓋當世?我倒是不信。伯潛叔叔你快說,你快說呀。”少年焦急地問道。

司馬燮喝了一口酒,嗬嗬笑道:“武皇帝的八百掘子軍,可不是袁本初這蠢貨麾下的那些挖坑兵可比的。自我這副校尉之下還有曲侯四人,官長八人,隊頭十六人,火頭八十人。這些人都是當世的奇人,個個身懷絕技,不僅武技高強,學識廣博,而且都是風水大家,機關巧將,尋墓挖墳的高手。”

“尋墓挖墳?那不就是盜墓賊麼?武皇帝乃是帝王之尊,為何會行這損陰喪德之舉呢?”少年疑惑地問道。

司馬燮先是喝了一口酒,又歎了一口氣道:“自漢朝桓、靈二帝以來,先有黃巾之亂,十常侍之變,後有董卓亂政、傕汜專權。當時,軍閥割據,連年征戰。大漢天下那是赤地千裏,餓殍遍野,鄉裏鄰居易子而食,舉國上下民不聊生。為了活下去,而甘為盜墓賊者比比皆是。我武皇帝高舉義旗,吊民伐罪,定鼎中原,威加四海,才打下了大魏這份基業。然而,行軍打仗,打的就是銀錢糧秣,以當時的環境,根本沒有可供軍隊開銷的賦稅。所以,武皇帝一方麵大興軍隊屯田,一方麵組建摸金掘子軍,籌措糧餉。從初平三年打到建安二十年,整整二十三年,這才奠定了北方曹魏的天下。二十三年間,夏侯大人率領我們這八百掘子軍,為大軍源源不斷地輸送錢糧。況且我們是奉詔討賊的正規軍隊,不是逐利的盜墓賊,更不是赤眉軍的那些散寇。尋到墓穴之後,我們隻取可以用於軍隊補給的財物,一不毀棺,二不戮屍,但凡遇有典籍或是金銀器物之外的陪葬品,我們都是原樣放回,不損一絲一毫。隻要進墓,一定是從打下唯一的盜洞中進入,從不大肆挖掘。行軍過程中,如果遇到了散寇和盜墓賊,要麼征召入伍,要麼就地格殺,絕不容許有違規亂紀者去打擾逝者的安息。所以,夏侯大人麾下的摸金掘子軍紀律嚴明,將士用命,這也就是民間常說的‘盜亦有道’了。安世,你可明白了嗎?”說到此處,司馬燮目光嚴肅地看著少年。

“伯潛叔叔,我明白了。夏侯大人與您和他的摸金掘子軍,是我大魏戰時的錢糧基礎和軍需保障啊。要是沒有這份保障就沒有武皇帝的不世功業,更沒有曹魏這三分其一的天下。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保障,相比於東吳和西蜀,我曹魏的江山才能異常的鞏固和富庶,強於吳、蜀二國。”少年鄭重地回答,緊接著又向司馬燮問道:“伯潛叔叔,這位夏侯大人,雖然不知道能否通天,但這身本事也算得上‘徹地’了。我素知您的能為,而那位摸金校尉的技藝又是怎樣的呢?”少年邊問邊為司馬燮的碗中添酒。

“對於老仆與夏侯大人來說,這位摸金校尉,就如同謎一般的存在,聽聞他也是武皇帝收養的孤兒,與無忌老哥一樣,被武皇帝賜姓夏侯。雖然都是摸金掘子軍的將領,也都曾為曹氏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卻沒有人見過這位摸金校尉的真麵目,也很少有人聽見過他的聲音。他中等身形,肩寬背厚,腰細腿長。平常用黑絹蒙著臉麵,頭盔下僅漏出了一雙眼睛。他的目光有如鷹隼,犀利異常。這麼多年過去了,直到此時此刻,隻要回想起他的眼神,老仆的脊背還是會微微發涼呢。”少年見司馬燮端著酒碗的右手有些輕輕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