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饑餓的野獸潛伏在暗夜,吞噬著人世間的光亮,夜幕無限蔓延、滲透,掩藏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就如同人們心裏的鬼。然而這夜幕似與秦淮河毫不相關,沿河早已亮起千萬燈火,亮如白晝。
粉衣侍婢東兒和翠衣侍婢西兒,這兩人站在“同心舫”船頭待命。她們兩個早將艙門緊鎖,以保證蘇曉曉和無瑕的交談不會受到任何打擾。
她倆也是彌勒教教徒,聽令於聖女蘇曉曉。此刻,東兒看著天色之暗與燈火之明,自言自語道:“這天地間的一明一暗,鬥得正緊啊!”
西兒聽她此言,沉默了片刻,道:“姐姐這話說得可不對呢,我們在暗處不假,而那尼姑卻比我們更見不得光呀,姐姐怎麼能說她在明呢?”
“她嘛……她本就是‘大明’的公主呀,所以啊,不僅是‘明’,還是大大的‘明’。”東兒知道西兒誤會了她的意思,卻沒有糾正,反而順勢開了個玩笑,逗得西兒嬌笑不已。待玩笑過後,她又道:“我們彌勒教和這位公主雖然此時都在暗處,但隻要我們追隨教主,獻上自己的一切讓他老人家的計劃成功,那從此之後,我們雙方就都可以光明正大了。如今的躲躲藏藏,隻為將來的號令天下。”
“是啊,我們彌勒教若來日真成了國教,那窮苦百姓們就真的有好日子過了呢。”西兒笑著,那笑裏,飽含著希冀。
她們絕對不會想到,就在她倆悄聲憧憬著未來的時候,有一個黑影已經悄悄爬上了“同心舫”。
那人身穿漆黑的夜行服,融和在無邊的夜色之中。他有著一身上乘輕功,故而得以悄無聲息地潛到船艙窗旁,隱在暗處,在窗紙上點開個小洞,窺視著艙裏兩名美女的一舉一動。
一明一暗——兩個侍女也好,蘇曉曉也好,無瑕也好,今晚,這條船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著一明一暗雙重身份。
黑衣人也不例外。明裏,他是來自京城、文武雙全的秀才胡古月;暗裏,他有著絕密的身份。為了隱藏他那絕密的身份,他對數不清的人,撒過數不清的謊。隻是,他並沒有欺騙昨日邀他上車的楊衝——他的確專為無瑕尼師而來。雖然,不是因為她的美色。
他從小洞裏窺見蘇曉曉離開座位,跪拜在地,嘴上說著“大明孝湣皇帝後人、無瑕公主在上,彌勒教聖女蘇曉曉方才得罪了。萬望公主恕罪”。
孝湣皇帝,是明惠帝朱允炆的諡號。也就是說,無瑕是建文帝的後人。
和無瑕一樣,他也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無瑕會驚,是因為她建文帝後人的身份被人揭穿。他會驚,卻不是為此——無瑕的身份,對於他而言是最稱不上秘密的——而是因為蘇曉曉同時也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彌勒教……
胡古月博覽群書,對如此臭名昭著的邪教,自然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如今這彌勒教的聖女找上建文帝的公主,不用想也知道,準沒好事。可……彌勒教究竟想幹什麼呢?
胡古月想知道,在船艙裏的無瑕更想知道。
無瑕喝了口茶,已經恢複了一如平常的鎮定,歎道:“蘇姑娘,你既然知道我乃建文帝後人,就理應明白,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公主。在你麵前的,不過是掩瑕庵裏帶發修行的尋常尼姑罷了。”
蘇曉曉已坐回到椅子上,她冷冷一笑,措辭雖然恭敬,可口氣頗為譏諷:“公主,您所思所想,若真的和您所說的一致,我們彌勒教也就不會來找您了。”
無瑕眉頭一挑,質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口不對心了?”
蘇曉曉不答反問道:“您自稱‘襲人’,還不是口不對心?”
無瑕一時語塞,隻好借著喝茶掩飾。
“嗬嗬,公主,恕民女放肆,實在是有一言不吐不快。”蘇曉曉臉上始終掛著甜蜜的笑容,可她的口氣總是咄咄逼人的,“無論您自認是不是一個公主,我們彌勒教都認您這個公主。”她逼視著無瑕,壓低聲音道,“並且,我們還要叫天下人,都認您這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