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近戌末，房外的雨勢愈發急迫，呂珩聽著樓下瓢盆急促刮地的聲音，不由得著急起來，他已經立在賀燁門外許久，裏麵屋頂雖然隻破了個小口，但接水的盆很小，想來早就盛滿了雨水，不過那處離門十分的近，呂珩盯著門底，打算見水從門下滲出便敲門。
又過了將近半刻，裏頭依舊不見動靜，而他盯著的門底像是有了水漬，可過道僅掛了兩盞燈籠，光線分外昏暗，呂珩看不大清，幹脆蹲下用手試了試，感覺手上一陣濕潤後，他起身緊緊聲，輕叩了三下門。
“有何事？”裏間傳來賀燁的聲音。
呂珩下意識的仔細聽了聽，而後答道：“殿下，屋內的水盆裏溢水了，是否需要屬下更換。”
裏屋靜了幾秒，隨後，呂珩聽見竹簡卷起的聲音，緊接著一陣腳步聲靠近，門被打開，呂珩一禮，隨即看了眼賀燁，見其依舊沉著一張臉，不由的擔憂道：“殿下可是心中鬱結，不妨告訴屬下，屬下可替殿下排解一二。”
賀燁見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鍾鳴不在，得虧了有你。”
這是默認了他的請求，呂珩眉頭舒展幾分，連忙進門倒水。
趁著這個間隙，賀燁將驛丞送到了二樓樓梯口，囑咐道：“今日這三份信，還請大人好生保存，盡快派人發出，回信不必管，他們知道寄哪。”
驛丞拉緊袖子，拘謹的一禮，就在他下樓時，他突然回頭問道：“飯菜已備好多時，殿下可要用膳。”
剛看罷食人場麵的人如何吃得下去飯，賀燁原要拒絕，卻想起明日路途消耗，不得不答應下來，隻叫人拿些素食上來，驛丞一怔，趕忙答應，下樓去了廚房。
賀燁回到房中時，呂珩已然收拾好了地麵，靜靜的站在窗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而漏水地方又放上了空的盆，房頂破的洞好似大了些，雨水淅淅瀝瀝的落在裏麵，極短的時間裏已經蓄積了一底的水，照這樣下下去，夜裏可能需要再倒上兩三次水。
“不過剛過行山，雨勢便如此大，不知道再往南去該是何種情形。”賀燁憂心忡忡的坐在小案邊，倒了兩杯茶，招呼呂珩坐下。
呂珩沉默片刻，緩緩的邁開腳步，走到了賀燁對麵盤腿坐下，卻幾番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賀燁撐著雙手後仰，視線定格在了黝黑潮濕的房頂，眼前好似又浮現出那吃人的場景，他不由得閉了眼，顫抖著聲音說道：“那人說，那種市場，到處都有，成百上千，我居然信了，僅僅是一個洪災………我居然信了。”
呂珩眉眼低沉，半晌後，他像是追回了魂魄，聲音裏帶著幾分苦澀：“殿下，這種事，哪個朝代都有，那人說的，卻是誇大其詞，我朝不說政通人和，但在這種事上也是比以前少上許多的，殿下……不必過於傷心。”
“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賀燁聽著外麵的雨聲好似洪水猛獸，這猛獸輕輕揮一揮爪子，就可以將萬千百姓化為齏粉。
沉默，良久的沉默，賀燁被天災人事反複撕扯，他知道，賑災修堤是目前，甚至是曆經幾個朝代最好的辦法，可就算是最好的辦法，百姓依舊家破人亡，易子而食。
他想要的不是一人不傷，他沒有如此不切實際的念想，但最起碼，災民都有一口飯吃，不要再有人肉市場。
“災，人，堤，糧，到底該怎麼達到一種平衡。”賀燁閉眼喃喃道。
“殿下說什麼。”呂珩沒聽清，湊著耳朵問。
賀燁沒有再說，隻是問呂珩：“顧先生最近在何處？”
“朝霞縣。”呂珩下意識答道。
“離此處可遠？”
呂珩細細算過，答道：“不遠，正正在去南疆的官路上。”
“太好了。”賀燁眉頭一鬆，舒緩道：“先生當能解我難處。”
呂珩懵懂的點點頭，這時，敲門聲響起，是驛丞送來了飯菜，是兩碟小菜，幾個高粱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