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信都是見月香在蘇州華藝藝校教畫畫時,每次上課前,旁聽生蔣文放在講桌上的。
不過,見月香從沒打開一封看過,她也想退回去,蔣文卻堅決不收。
當初一同教書的好友李涑儀還常常打趣,這個蔣文人長得儀表堂堂,又浪漫又鍾情,是見月香難得的福氣。
見月香也不討厭蔣文,可談喜歡卻又遠遠談不上,後來因為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壞,見月香辭了教師的工作,從蘇州回到了上海常伴父母身邊,這一摞信也就跟著帶了回來,塞進櫃子底下,從沒想過還有再見光的一日。
此刻,見月香抱著信坐到了床上去,一封一封的撕開來,一封一封的讀。
信中有歌詠有讚歎,也有愛慕和相思,甚至有一封打開來隻有空白的信紙和滿滿一信封的桂花。
桂花早已經幹得發黑,餘香卻是嫋嫋不散。
見月香的眼淚和桂花一樣散了滿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因感動還是悲痛不甘而哭。
哭到後來,見月香將臉埋進了被子裏,她回來上海已經兩年了,沒想到蔣文竟還記著她,甚至專程為她來到了上海。
感動逐漸占了上風,悲痛和不甘也就消散在了眼淚中。
“嫁就嫁吧,至少他會真心對我好的。”見月香心裏想著,也哭不出聲了,擦了擦眼淚就這樣睡了過去。
再次見到蔣文,是在半個月後。
沒有婚禮,也沒有喜酒,僅僅是一家人一起吃了頓便飯,見月香就要跟著這個談笑儒雅,舉止紳士的年輕人走了。
見太太聽蔣文家境清貧,老家又在西南山區的一個縣城裏,生怕女兒嫁過去吃苦,早早備好了兩大箱子的嫁妝。
從絲綢錦緞、金銀首飾到胭脂水粉、咖啡茶葉,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好幾匣子的錢。
隻是臨到要出門,蔣文看到張姨拖來兩個大箱子時,這才收起了笑意,嚴肅的向見知章和見太太道:“嶽父嶽母,這嫁妝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收。”
見太太剛拿帕子拭了淚,聽蔣文這樣一,淚珠子又滾了下來,忙開口道:“怎麼不收?這是嫁妝!”
“我蔣文娶見月香是因為傾慕她,愛她,不是為了見家的嫁妝。”蔣文脊背挺得筆直,“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你們放心,我會靠自己的雙手給月香創造一個幸福富足的家,絕不會叫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好!好!”見知章欣慰的笑了,他欣賞的就是讀書人這一股清高的氣節,“不要就不要,年輕的時候吃點苦沒什麼大不了。”
見太太聽見這話,已背過身去,淚如雨下。
“哭什麼!”見知章皺眉,“你嫁給我的時候,我不也是一個窮子嘛,吃得了苦,才能享得了福。”
見太太伏過去靠在了見知章肩上,捶了捶他的背:“就是吃過了苦,才不願女兒也吃那樣的苦。”
“我不怕吃苦。”一直沒話的見月香開了口,她的眼睛看著身旁的蔣文。
她知道,見家家底厚實,一清二白的蔣文鍥而不舍苦苦追求自己,會有許多閑言碎語,有人就蔣文是為了見家的錢財,上趕著想當上門女婿。
見月香看著身姿挺拔,玉麵含光的蔣文,她也不願他的名聲被自己的出身所累,為此,她不怕吃苦。
“謝謝你。”蔣文揚眉笑了,伸手去握住見月香的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見月香沒有躲開,隻是垂下了頭,讓人看不清臉。
蔣文的手很大,把見月香牽得很緊,直到母親叫月香進屋,替她重新整理包袱時,他倆才放開。
見太太拿帕子抹去了眼淚,隻收了些簡單的衣物,就在係緊包袱前,她忽地起身,走到床頭用隨身帶著的鑰匙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長條的紅木盒子來。
見月香從在父親的裝池店裏玩耍著長大,這盒子她再熟悉不過,是用來裝畫軸的。
見太太將那盒子打開,取出畫,展開來呈放在見月香麵前。
那是一幅墨梅圖,雪白的宣紙上密枝繁花,作畫人用墨技巧高絕,虛實和濃淡巧妙結合,托顯得朵朵梅花空靈縹緲。
畫作下方,落有款識,記為“光緒戊戌人日,偶然作畫”。
“這是……”見月香不敢相信,猶疑著抬起頭來問。
“吳昌碩的墨梅圖。”見太太把畫又收了起來,裝進盒子裏,往包袱裏塞,“嫁妝不讓帶,金銀也不許給,帶幅畫總沒有問題了吧?”
見太太一直紅著的眼睛又流了淚,拉住了見月香的手,捏了又捏,舍不得放開:“妙兒,媽媽舍不得你吃苦,去了青川要是日子……難,就把這畫賣了,夠你們用好幾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