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從門到窗子是七步,從窗子到門是七步,這是一間窄小的囚室。粗木檁條做的牢門,門上鬆鬆地纏著幾道鐵索,鐵索盡頭打了個結,上麵綴著一把鏽跡斑斑老掉牙的大鎖。後山牆上高處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窗框是石條砌的,窗欞是大拇指粗的鐵條。傍晚昏黃的陽光七拐八彎偷偷地穿過窗欞灑進囚室,給裏麵帶來一絲亮色。四周都是一塊塊青石條壘成的牆壁,壁上還抹了一層黃土,隻是由於年月久遠,囚室裏潮氣又重,再加上主人通常是些挨著無聊生涯的囚犯,就這麼摳啊摳啊,終於把牆摳得斑駁不堪,好似什麼瘋子畫家的寫意畫作,說它象什麼都行。

這間囚室位於山東濟南府曆城縣大獄的深處,更使它顯得陰森幽暗。牆上的青石板貪婪地吸附著空氣裏的濕汽,凝聚起一滴滴的水珠,慢慢彙成大水滴,再緩緩流到地上,彎彎的好似小孩子撒尿的細細軌跡。外麵夏天的暑氣逼人,大獄裏雖然涼快,可是氣味卻嫌太豐富了一些。每個囚室的馬桶都敞著口兒,活象豁牙的老太太。一股股屎尿的臊臭氤氳直上,無孔不入,囚犯們隻能小心翼翼地精細地操縱著自己的鼻子,盡量一絲絲的吸氣。如果哪個冒失鬼膽敢稍微放縱一下自己的呼吸器官,保證能把他熏個半死不活。

老鼠不論古今,理所當然地不怕惡劣的環境,它們反而能在這裏找到理想中的天堂,經常從犯人那裏偷吃些東西,一個個長得膀大腰圓、大腹便便的,看得出來,它們的日子過得一點也不比米倉中的同類差。

囚室靠後牆根處有一卷草鋪。稻草也是有年頭的古董了,散發著一陣陣黴臭。程咬金本來仰麵朝天躺在草鋪上——在過去的幾天裏,他不吃不喝,就一直這麼躺著——現在他雙手捧著自己亂發蓬蓬的大腦袋,目光追隨著一隻肥碩的大老鼠辛辛苦苦地四處覓食,神情好象很專注。牢裏的禁子們從來沒見過程咬金有這種沉思默想的時候,而且還想得如此入神,連飯都不吃了。他們都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程咬金又在抽什麼風。禁子們暗暗警惕,有意無意地在他的囚室四周多遛達了幾次。

程咬金的心中更覺得奇怪。大概是三天前的一個夜晚,隔壁囚室裏關押的“鐵叉幫”老大尤俊達被手下的小弟們救走了。他自己越獄不算,還要顯擺一下英雄豪氣,把所有囚犯都放出來砸牢造反。等砸到程咬金這兒,老程靜靜地聽完尤俊達慷慨激昂的造反演講,什麼也沒說,隻是冷笑了一聲,然後朝他臉上“呸”地吐了口唾沫。本來嘛,牢裏待著多舒服啊!有人管吃管喝不說,還能撈件大紅色的囚服穿,穿上之後喜氣洋洋,整個人精神多了。而且他一個人住個小單間,又涼快又清靜,除了沒有老娘之外,怎麼著都比自己那個破家要好。

別人坐牢是受罪,可程咬金坐牢是他求之不得的。在曆城縣的大獄裏,每個禁子都是他的朋友,這裏有專門為他保留的單間,有為他洗得幹幹淨淨的囚服。每次他一進來,總有當值的牢頭忙不迭地去外麵小攤上沽酒買肉為他接風。如果見老程心情好,晚上還會偷偷地從女牢裏找個看得順眼的女囚來“侍寢”。當今皇帝楊廣在金鑾殿裏的生活想來也不過如此吧?就這樣輕易地想讓老程出去,簡直連門兒都沒有。

尤俊達勃然大怒,抹著滿臉的唾沫星子,挽起衣袖就想上去動手,可終究沒敢。他蹲在門外鼓氣作勢,想要吐還程咬金。可老程回頭一瞪眼,把尤俊達嚇了個倒仰,最後隻得恨恨地把一口濃痰“咕嘟”一聲又咽了回去。程老虎的大名在曆城縣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輕易沒有人敢來捋虎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