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我驚得一身冷汗,慌忙在枕下摸索了半天,終於碰到一個溫潤硬物。將它從枕下取出,我細細地看著它,輕輕地摩拭著,這枚渾樸的圓形玉配陪了我整整六十年有餘,已是棱角並無,溫潤細膩。
這是他送我的玉,我卻憶不起當時是怎樣一副場麵了,卻隱隱記得應該是,令我感到有些好笑的吧。
人養玉,玉養人,它或許的確讓我延年益壽了,但它又何以得知我卻因此傷心更久?
我想快些去陪他……
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窒悶,難道我的大期也已將近了麼?這樣也好,這樣,我就能來陪你了。你等了太久太就,我馬上就來了,等我到了那邊,我補上。
我拖著病重的身體跌跌撞撞向後院移去,卻不小心踩中一粒小石子,整個人頓時撲倒在地。
全身的巨痛刺激了我的神經,使我麻木已久的感覺漸漸倒回至我的身體,這是不是應該叫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有了力氣就能快些來到你身邊,我會陪著你。
我握緊了手中的玉配,勉強站起身,但已快八十歲的僵老身體卻不允許我有再出格的舉動,所以還是隻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你等了那麼些年,再過這一時半會兒,也不急的吧?
這院子實在太大,都怪兒子孫子他們非得建個大莊園來住,我花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才提著一口氣走到後院。
這院子除了我和兩個負責照顧花草的仆人幾乎都沒人來,除非是遇上祭祖日才會稍有人煙,但過一日後便會消散無蹤。
因為這裏有我的愛人,我的夫婿長眠於此,他是我子女的爹,我孫子孫女的爺爺,我外孫外孫女的外公。恩,應該還有曾孫輩的小孩也出世了吧,但許久不見他們,憶不起來那麼幾張都差不多的嬰兒臉了。
那些小崽子長大後都自立門戶去了,一個個搬出了我這原本為我們一家子建的大莊園,現在就剩我一個,還有那些仆役了。
哦對,還有你,你日日都伴著我呢。
我顫巍著傴僂的身子,扶著石碑緩緩蹲下身去,愈發不靈光的腿腳一陣顫抖,最後我還是跌坐在了碑前。
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這些折騰了,不過幸好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經此一役,我也可以長眠了。病啊痛啊,或許也是此生最末嚐試到的滋味了吧,或許,還是該珍惜一些。
可惜這裏連你的屍身都沒有,隻留了個衣冠塚給我,我不知道是該責你棄我而去,還是怪那皇帝沒勸住你,若二十年前,六十多歲的你不領軍出戰,或許我們就能一起含飴弄孫了吧。
但生此亂世之中,能得個馬革裹屍的結果,也算是勉強能令人滿意了吧。
我向著墓碑挪了一點過去,在下弦月的光線下,我拚命睜大了那雙已昏花的老眼,可還是模糊一片,隻依稀見到碑文左下角記著:
元隆四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妻,丁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