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靜齋位處長安遠郊,群峰環繞,山勢俊險。若要登上帝踏峰峰頂,更是勞時費力,步涉奇險,普通人根本上不去。這一畝三分地,可說從未有今天這樣熱鬧過。
婠婠風塵仆仆跑死了兩匹快馬一頭騾子才盡早趕到,不想峰上已有後發先至的荊姑娘在等。眼角掠過她身後的一影黃衣,便什麼都明白了,人家低頭念個“轉”字的工夫即能抵消掉自己清早起來的苦差。此際落差陡大,婠婠嘴唇一撅,心中略含淒苦。
倒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婠妖女竟未想過荊棘趕至這裏全是顧慮她的安危,一番美意叫人忽略了個幹淨。
婠婠兩腳尚沒沾地,宋缺也已尾隨而到,直走得沙塵滾滾,淩厲的刀意鐫刻在臉上。他難捺心頭怒火,疾聲問到,“剛才是哪位要宋某的手?”
趙無名當仁不讓的柔聲以答,“這麼急著送我,你手能做什麼?”
宋缺本是要與人一拚高下,但他目光一轉,及時醒悟。對方仙子一般的姿態依稀勝過三十年前的梵清惠,稍一回想,不禁感慨起時光的稍縱即逝,隨即收刀入鞘,對剛剛自身好勇鬥狠的心思報之一笑。
梵清惠乍見故人,遙看靜觀好半響,這時才道,“原是宋閥主到了。荏苒二十年未見,宋兄風采依舊啊。”
宋缺滿布細紋的手捋過白須,亦是歎道,“時光如白駒過隙,二十栽匆匆即逝,徒增兩行白發。老夫年事漸高,江湖事已經甚少插足了,今天厚顏來見清惠,是為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謀條出路。”他語帶敬畏,眼中充滿關懷,方才殺氣騰騰的那個人恍如從未出現。
婠婠“哼”個一聲後撇頭,頓時遠離他身旁,投進荊棘懷裏。這極致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也讓在場好些人看到眼盲,對荊棘的身份再做重新評估。
荊姑娘毫不羞臊的抱了個滿懷,抬眼一瞥宋缺,問到,“婠兒,他欺負你?”
婠婠並沒否認,卻抬手指向另外四人,泣聲厲喝,“欺負我的是這四個賊禿,他們在庵門前埋伏我,還將我罩在鍾裏。幸得奴家引來天雷破開大鍾,差點連自身都劈焦了哩。”
這妮子表情靈動,明顯玩得不亦樂乎。荊棘一窺就知沒她嘴裏說的這般凶險,輕手輕腳將她臉上的油灰抹淨,重現出一張嬌嫩的臉。反倒趙無名心思單純,滿溢關懷的雙眸凝視著她,低聲道,“怎麼傷得這樣重?這不知從何處來的和尚本事好大啊。”
婠婠立時改投她的懷抱,幽幽哭訴,“是啊黃衫姐姐,奴家被欺負得好慘,可替我好好教訓他們。”攛掇荊棘不成,竟去攛掇村姑了。
趙無名時刻有留意婠婠,屬於婠婠的那道氣增減一直在可承受範圍內,但如今一見,顯然與預想有誤,她也自責非常。婠婠身上是真的有傷,她以一敵四在眾僧合圍下撐到被罩進銅鍾已可說戰績彪炳,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然而她被困鍾內卻並不著急,隻等和尚走後才施展雷電神力將銅鍾破開,她那時還滿心是玩耍的心態,不想一出鍾就被宋缺撞見,迎麵就是一刀。
她此時香肩一露,肩上的皮肉豁開一道猙獰的口子,正是天刀宋缺的傑作,眾人一瞧皆心中有明悟。然而趙無名不曉得四大聖僧中無人使刀,聽婠婠的話語又全是怪這四個和尚,於是四個頂風冒死來殺梵清惠卻自以為十拿九穩的和尚就倒黴了。
頓聽趙無名清冷透寒的聲音響起,“梵齋主,我可以殺他們嗎?”
梵清惠愣住。徐子陵更是發出低低疑惑,“殺誰?”師妃暄往後退了一步,讓開與四大聖僧間的距離。
荊棘邪魅一笑,語氣似拉家常一般,“不要這副撞到鬼的表情嘛,我家村姑問你話呢。姐姐,肯嗎?”
梵清惠不知該怎麼回答,難道說一句莫弄髒了地磚?
其實她也知道四大聖僧此次隨石之軒一起出動恐是衝著自己來的,隻是佛道兩門表麵上和諧無比,不到萬不得已她自不會捅破這層窗戶紙,為了佛道兩門的利益,她梵清惠的區區肉身縱死何憾。然而聽荊棘的意思是,姐姐若要這些人死,妹妹就替你殺了,姐姐要是不想,妹妹就給你這個麵子。
梵清惠閉眸微思,終致搖頭道,“貧尼……”正想息事寧人,忽聽婠婠發出一記“啊”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