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離開這百姓流離,百業凋敝,悍而不化者為匪為盜,循法良善者凍餓溝渠的肮髒之地。雖在韃虜統治之地,我還是皇明子民,縱是千難萬苦,我亦要回歸皇明治下,重複漢家衣冠。
陸文揚想到此處。下定了決心,頓覺身輕神爽,背上的疼痛也算不得什麼,邁開腿腳,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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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不足十,顧命四剩一,小兒不堪扶,功臣首落地。”
順治剛死不過一個月。京城之中突然散布開這四句讖語。雖然隻有極少數細心人才把它記在心裏,思考其中的奧秘。但卻不可能不引起某些人別樣的心思,其中鼇拜便是其中之一。
大殿上以傑書為班首,下麵一溜兒跪著鼇拜、遏必隆和蘇克薩哈。資政大臣索額圖懷中抱著一疊文書躬身立在三位輔政大臣身後。兩排禦前侍衛,穿著鮮明的補服,腰懸寶刀,鵠立丹樨之下。
奏章的節略照例由索額圖稟報。索額圖一邊讀。一邊講給康熙聽,足足用了一個時辰。
康熙不過是個孩童,一邊裝模作樣地聽著,一邊玩著案上一柄青玉如意,更多的是走個過場。
鼇拜可以忠誠於順治。但對於順治的兒子,隻有八歲的小孩子,卻不由自主地存著輕視。他瞟了一眼下邊,見蘇克薩哈悶聲不響地伏在地上,遏必隆不住用眼向他暗示。
鼇拜早就聽得不耐煩了,索尼告病,素來畏忌的人不在,他的膽子便大了起來,仰起臉來截斷索額圖的話:“你隻管讀,誰讓你講了?皇上難道不及你?”
索額圖忙賠笑道:“回中堂話,這是太皇太後原定的懿旨。怕皇上聽不明白,特意讓我講一講。”
鼇拜不等他說完便接著說道:“這些奏章,廷寄早已發出,何必羅嗦那麼多!皇上尚在幼衝,此等政事當照先帝遺製,由臣等裁定施行!”
按照祖製,未親政的皇帝處置政務,是全權委托輔政大臣的,每日會奏其實都是官樣文章,聽一聽就罷。
但今天小康熙卻聽到了一件新鮮的事情,不由得用稚嫩的童聲開口說道:“朕雖年幼,懂得不多,但不懂之處,連問都問不得?”
一句話問得幾位大臣個個倒噎氣,隻好俯首不語。鼇拜心想:趁著索尼不在,這次若不堵回去,以後他事事都要問,那還輔什麼政?停頓半晌,他緩緩說道:“照祖訓,皇上尚未親政,是不能問的。但若是不懂,亦可由臣解釋。”
小康熙並未覺察到鼇拜今日的強勢,隻是好奇於剛才的奏章,便開口問道:“哭廟是怎麼回事,是一種當地的風俗嗎?”
“哭廟”在蘇州一帶確是流傳已久的習俗。當地經濟發達,人文薈萃,來自殷實之家、中產階級的讀書人成為一股重要的社會監察力量,當官府有不法之事不當之舉,士子們每每聚集文廟,作《卷堂文》,向祖師爺孔聖人哭訴後,更召集民眾向上級官府申告,在明朝,人多勢眾的“哭廟”申告往往能令官府不敢小視而采納。
但現在奏章中所說到了哭廟卻不是那麼簡單,曆史上它與“通海案”、“江南奏銷案”,合稱 “江南三大案”。清廷借此興起大獄,沉重打擊了江南地區漢族地主和士紳的勢力。
清順治十八年,順治駕崩,哀詔於二月一日下達吳縣,府衙設靈舉哀痛哭三日。就是在此時,蘇州吳縣發生了“抗糧哭廟”案。本來是吳縣諸生為聲討吳縣縣令的貪酷而組織的一次地方性請願活動,隻是到文廟中的先聖牌位麵前痛哭流涕,發泄自己的怨恨與牢騷。但清廷卻認為秀才們的舉動被認為是觸犯了順治帝的靈位,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包括金聖歎在內的大批諸生因此被捕,被“擬不分首從斬決”。
康熙聽完索額圖的解釋,倒也沒表示出什麼,畢竟年幼,還沒有自己的見解,隻能是人雲亦雲,聽輔政大臣們的意見。
接下來索額圖又說了推遲愛星阿領京師禁旅南下的奏章,這卻是鼇拜的意思,蘇克薩哈有些不滿地看了鼇拜一眼,卻終於忍下氣去。
奏議完畢,康熙又開口問道:“索額圖,你父親的病怎樣了?”
聽見皇帝問他父親的病情,索額圖忙跪下磕頭回道:“托主子洪福,今早看來痰喘好了些。”
“嗯,回去替朕問候他。”
“謝主子恩。”索額圖忙叩頭回奏。
鼇拜見康熙沒有話說,便說:“皇上如無聖諭,容奴才等告退。”
康熙有些奇怪地看了鼇拜一眼,對他今天屢次打斷自己也有些不高興,停頓了半晌,起身麵帶不悅地離開。
康熙等人一走,殿堂裏一片死寂,鼇拜滿不在乎地站起來,笑著說:“別跪了,退朝了,咱們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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