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露兒一個人坐在窗前,用手撫平一張泛黃的信紙。五年前她來到秦家,偶然讓秦姥姥知道了她會識字。當時姥姥頗為詫異,問她在哪裏讀過書。露兒隻說小時候有個書生借住在她家,隨口教了她幾個字,複雜的就不會了。當時秦姥姥顧不得疑心,從枕頭下拿了這封信出來叫露兒念給她聽。
原來,秦燕被人擄走後一年多,有一個官府差役模樣的人捎來了這封信,卻不肯透露來曆。那信上寫道:“女兒不孝,身不由己。願母親勿牽勿掛,來日地下團圓。燕。”
這信寫得文縐縐的,秦姥姥聽不懂,忙問什麼意思。露兒心下淒楚,不忍說真話,便含糊道:“燕姨說她過得一切都好,叫咱們別擔心,等她過幾年就回家團圓。”
秦姥姥自年初起身子便大不如前,隻怕熬不過這個秋天。
秦姥姥去了。
姥姥臨終前,露兒一直守在床邊。她給露兒最後的囑咐,是讓她拿上家裏給秦蘭留作嫁妝的一個手鐲,想辦法投奔秦燕去。
姥姥的後事是幾個鄰居湊錢給辦的。露兒呆呆地在一旁看著。
露兒六歲時家中陡逢變故,母親遭人陷害致死,父親聽任寵妾將她和弟弟趕出了家門。之後被幾個人販子輾轉拐到崇音山下,九死一生逃了出來,卻又和弟弟失散,所幸得遇秦姥姥將她收養。她那時流落異鄉,無依無靠,若不認這個姥姥,唯有死路一條;她生怕姥姥得知真相後不肯要她,便小心掩飾真正的身份。
五年來,她對姥姥時常設防,但姥姥對她的疼愛卻真心實意。誰想未及回報,姥姥又撒手人寰。
“我說丫頭啊,別哭了!你姥姥的後事我們幾個也幫你了,你這以後是想怎麼著啊?”鄰家大嬸假裝抹著淚向露兒道,“要我說啊,你無親無故也沒處著落,不如就嫁了我侄子吧。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也不必算得那麼清楚;要不然,這給你姥姥葬身的錢……”
露兒知道她說的侄子,是個終日不務正業,在鄉裏作惡多端的無賴。附近的人家唯恐避之不及,怎會有人願將閨女嫁他?
露兒趕緊搖了搖頭。
那女人見哄誘不成,就變了臉色,陰陽怪氣地說道:“丫頭,這就是你沒理了。你又不肯還錢,又不肯嫁到我家,那你姥姥的棺材錢,可不是強搶的了麼?我看啊,我還是先將你姥姥抬出來,把這棺材賣了為是。”
她料定露兒根本拿不出錢來,又不肯讓姥姥的遺體受辱,便不得不以身相許了。
露兒恨得咬牙切齒,一狠心回屋將她始終小心地收藏著的那個樣式怪異的荷包掏了出來。她拿出一顆珠子出門,往鄰居大嬸手裏一塞,道:“還你的錢!”
那鄰居愣了一下,但低頭一看那顆熠熠生輝的寶珠,便知道自己是撿了大便宜。當下也不再糾纏,忙回家將那珠子仔細地收起來了。想來這顆珠子賣了錢作聘禮,她侄子也不愁娶不到媳婦。
秦家向來清貧,沒有什麼行李可收拾。露兒把姥姥臨終前囑咐的鐲子取出來戴上,找出一把水壺,幾塊幹糧,收好她的荷包和剩餘的珠子。
這鄉裏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但她這幾年也沒機會結識什麼人,此時又該投奔何方?
露兒正自彷徨時,忽而聽得有人敲門,門外一個又尖又細、不男不女的聲音叫道:“秦家有沒有人?”
露兒從門縫中看清來人是皇宮裏的兩個宦官,忙打開了門,行禮道:“民女給二位公公請安。”崇音山下的百姓時常見到宮裏宦官差役,因此也不甚驚奇,但這二人找到家裏,卻是不知為何了。
一個宦官道:“秦家的男人呢?”露兒回道:“回公公,我姥爺去了二十年了,家裏沒有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