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靈清寺的路上,蘭西一直麵色陰沉,盯著馬車裏不知名的某一處發著呆。
翠微守在她身邊,一句話都不敢說,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的。
蕭氏死不死,和她蘭西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皇帝讓她督辦,不曉得算是信任她,還是算在坑她。
但現在馬車都走到半路了,就算她想跳車,大概也逃不掉這差事——要讓蕭氏死很簡單,但還要讓她在死前吐露紙上淬過的毒物名字,就相當困難了。換了誰都會這麼想,反正難逃一死,幹嘛還要成全把自己一路壓迫到這種境地的仇人?
再說,那毒其實根本不是蕭氏下的。蘭西離開撫恩殿之前曾與劉尚義有過短暫的眼神交觸。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蕭氏其實隻是個替死鬼了。
寫那樣意味明顯的詩句在紙上,怎麼看都是希望皇帝心意回轉,能給她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如果按蕭氏的計劃,這首詩是應當送給皇帝的,若紙上有毒,毒到的也肯定是皇帝,最多誤傷一個內侍或者宮人。但蕭氏和他們都無仇無怨,甚至還要趕著巴結,根本沒有下毒的動機。
而這一點,其實撫恩殿裏的人也知道,至少劉尚義知道。因為那一刻,蘭西從她眼中讀到的除了鎮定,還有些許的不忍。
皇帝知不知道呢,或者明明知道還要裝不知道……
蘭西有些疲乏地靠在了幾個軟枕上,她去太後那裏剛好跳過了用晚膳的時候,到現在隻吃了幾個點心。大黑天地往靈清寺趕,這差事還真是辛苦。
“娘娘,娘娘?”翠微突然出聲叫了她兩聲,蘭西振了振精神,坐直一些:“怎麼?”
“靈清寺是佛門聖地,在那裏賜死蕭氏,怕是不太好吧。”翠微的聲音怯怯的,似是怕皇後惱她不知分寸亂說話。
蘭西卻被這句話打開了心竅——是啊,不應在靈清寺裏殺人,那、為什麼不把蕭氏帶出來呢,若是打著“帶她回宮”的幌子,隻怕要套話也容易。
雖然套出來的也必然是假話。
所以,如果太後不碰上傳說中看看病狀就知道是什麼毒物該怎麼治療的神醫的話,她就死定了。
蘭西微笑著點點頭,道:“很對,咱們帶了幾輛車來?”
“……就兩輛啊。”翠微錯愕:“娘娘帶著奴婢是在這兒的,其他的宮人內侍們都在後頭那輛車上,白綾匕首什麼的也都在那邊。”
“……勉強夠了。”蘭西抿抿嘴唇:“過會兒下車你去和後頭的人囑咐一聲,見了蕭氏一定麵帶笑容,還要足夠恭敬。”
翠微怔了一下,點點頭。這丫頭最大的好處就是從不多問,她若是能想明白,就自己想個明白,若是自己想不明白,也絕不多嘴惹人嫌。現下她臉上還沒有出現了然的神色,大概不理解蘭西的用意。
然而沒過多久,翠微便猛地抬了頭,急促道:“娘娘,不可以!”
“什麼?”蘭西嚇了一跳。
“您是打算騙蕭氏說陛下要接她回宮麼?”見蘭西點了頭,翠微便拚命搖頭:“這樣不太好啊娘娘,您若是這樣說,就是假傳聖旨了!再說,若是蕭氏死活不說她用了什麼毒,您還怎麼找理由賜死她?還有,就算您要套她的話,隻要提到毒物,多半打草驚蛇,如此,這番周折還有什麼意義呢?”
蘭西默然,翠微所說的最後一點確實戳中了她的軟肋。她想讓蕭氏放鬆警惕是沒錯,但蕭氏根本沒有用毒,若是屈打成招還有幾分問出東西的可能性,若是和和氣氣問她,隻怕這給臉就上頭的女人會翻個白眼,然後丟出一句:“我怎麼知道。”
“那你看……”
“奴婢不敢多嘴。”話雖這麼說,可她壓低了嗓音卻又道:“太後娘娘那邊情勢危急,去靈清寺再回來,加上盤問和賜死的時間,就算您一問蕭氏就老實回答,也有三個多時辰了。咱們縱使問出了毒藥的名字,也不見得能來得及配解藥啊。”
她的意思是,就讓太後死去好了……?
蘭西長出一口氣,低叱:“閉嘴,這話不能說!萬一讓人聽去,你長幾個腦袋?”
翠微立刻跪伏下來:“求娘娘恕罪!”
“本宮聽到的話,不要緊。”蘭西擺擺手,目光再次移回了剛才她盯著的車廂角落,心裏有些惴惴。
若是事情真按翠微說的發展,蕭氏難逃一死,太後也即將升天,在後宮裏她所遇到的敵對勢力就隻剩下勢單力孤的文淑媛一個人了。文淑媛不得寵,那豈不是意味著後宮唯她獨大?
這看起來是一件好事,但盛極必衰,蘭西更怕自己突然從巔峰掉下來會直接摔死。
然而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也隻能“順天承運”了。
馬車終於停下,有腳步聲從後頭快速趕來,內侍的聲音在外頭響起:“請娘娘下車!”
待翠微扶著蘭西站穩之時,靈清寺的住持師太和一群老老小小的尼姑都迎了出來,隻是不見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