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莉娜睡覺的樣子幸福無比,學校裏那些漫長的日子許多人眼睛一閉就過去了,幾年後回想真傻,怎麼不帶個枕頭,徒然磕壞了腦袋,她睜開眼睛,景物們搖晃著合二為一。她心想,自己那字條好比一柄雙刃劍,把何小東的打的丟盔卸甲,也把他嚇的絕塵而去。不想小東正過來向她道歉,她氣的脫口而出:“把對不起抄一百遍。”
“什麼?”小東聽的一楞,懷疑她腦袋讓驢踢了。
趙莉娜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一下:“逗你玩的,”說罷工掏出一個梨子道:“我現在一天沒見短信就特焦急,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你現在一不定很難受吧,送你一個梨子吃。”小東接過梨子,心想確實如此,自己這段時間好像看短信上癮了,把5310拿出來道:“幸好又買了一個,不然挺不舒服。”
小東另有隱衷,他怕趙莉娜一下子變卦了,他平時看男聲女聲,心裏也很喜歡,早自習的時候要集體讀課文,每個班相互比分貝,嚷地震天響,這時候他就跟班裏的幾個歌友唱歌,唱一些抒情懷舊的曲子。趙莉娜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N95——這在當時是很牛的東西,她笑道:“這是三班的陳柯送給我的,”他一定要給我,她想小東麵前證明自己,拿出吸引男生的魅力來引他一笑。小東心想你家不是很有錢麼,還在乎這種東西,看來老子的錢畢竟不是兒子的,中間還隔十萬八千裏。趙莉娜見他不語,低頭漫不經心說,
“我們一生都在奢求一些人的關注,揮霍另一些人的好意,對嗎?”
小東被她說的有點窘,信誓旦旦地道:“有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告老師去。”她醞釀了半天的感覺被小東一棒子打飛,不禁噗哧一笑出來,那時節男孩們拉過的頭發仿佛是移動的芭蕉樹。她看見吳清築和那個發型酷酷的少年,夕陽下搭著手回來的身影。
小東很奇怪操場上竟有人在放風箏,搞的學校像是——兒童樂園,掏了鑰匙開門,突然“砰”的一聲,一隻拳頭猛從門口衝出來,裏麵他室友嘿嘿笑著開了門。那同學叫黃啟,人長的幹瘦白晰,愛破壞公物。那人的父母都是老實的莊稼人,負負得正,生了一個混世魔王。黃啟對人一直友好,隻是破壞之後便會狂笑。當然,因為這個癖好,他沒少挨他爸的打。有道是人無癖而不交,小東跟完美的人有壓力,跟他卻混得很熟。
“牛~~~魔王在世!兩層三合板!”寢室裏一群野鬼瞎叫道。
黃啟抽回破了皮的拳頭,還想再來一下,也不知是哪個室外友良心發現,冷冷說年底結算的時候要賠的,黃啟拳頭雖硬,也不敢和爸媽的錢過不去。狂笑到一半突然卡了殼,睡小東邊上的那人叫李晨日,正拿著一台PSP玩《真大蛇無雙》,他小時候玩過紅白機、gameboy、橫機,日本出的遊戲一路陪伴左右,從《超級瑪莉》到《農場物語》再到《寵物小精靈》。最後沒沉迷網遊,卻死在索尼手上。
李晨日伸了下懶腰,四隻眼睛朝小東笑,小東看著眼鏡裏那個緲小的自己,笑道:“又叫我帶飯?想都別想,自己去找個女朋友,衣服都有人幫你洗!”李晨日打了個哈欠,心想找的到的早有了,找不到的找一輩了妄想。把那PSP遞給小東說:“散光好幾百度——可憐我看月亮都有二個,今天再買最後一次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行我叫別人帶了”。
寢室髒而亂,低處印著許多腳印和前幾屆學生留下的簽名,雖然有寢室長,卻從不安排掃地,隻等校方一個星期一次的清理。在這奇怪的地方待了二年多,小東的免疫力得到了極大的鍛煉。室友們在床板上貼了許多女星的照片,當然日本的比歐洲的受歡迎,黃啟的牆上最奇怪,貼櫻桃小丸子。
黃啟的目標是當導演,從前他想當科學家,那歪歪斜斜的鉛筆字留在小學二年級的課本上,後來三毛一斤賤賣了。他自知成績不行,這方麵不再肯多花力氣。他吃了晚飯和小東在操場上走,小東白球鞋踢著煤渣跑道上的石頭,激起一陣灰霧。他無聊得想把槐樹上的竹木竿扯了,再把上麵的白襯衫踩個粉碎。浩浩的風吹過大地,黃啟提議和他在草地上摔跤,此時星垂平野,天籠四方,遠方傳來過氣歌手渺遠的歌聲。操場上有許多情侶,相親相愛地從他視野裏晃悠過去,如一對對結伴覓食鴛鴦。黃啟在計分台上認出一個小學同學,笑著大聲道:“慶鵬,哈哈,哈哈,你怎麼在這裏?”他對那個黑影沒有十成把握,走上瞅他的左耳垂,少了半截。叫道:“你不是不讀了嗎,你怎麼會在這裏?真奇怪,哈哈哈。”小東暗想跟黃啟在一起麵子算是倒完了,平時也沒見他這個笑法,莫非瘋了。邊上正好有對戀人在星光下纏mian,聽到他的笑聲不得不換了地方,遠遠傳來一聲他媽的。
慶鵬撣了下手裏的煙屁股,野蠻的朝過來說:“那都是謠言,我後來去城鎮職校了,混的開,我兄弟他哥城鎮是老大,他哥的幹哥是義烏聯防隊的牛人,你想想,誰敢在他麵前老?”
慶鵬這話兜了一個大圈子,終於把自己包括進去了,總而言之,他和那大牛逼是幹弟弟的弟弟的朋友的關係——這層關係壓壓初中生足夠了,小東心裏一動,聽老K說起城鎮職校時滿臉不屑,倒是常誇建材技校個個是男人,看來這兩所學校是結過怨的。
黃啟拉著小東在鐵架上坐下來,對慶鵬道:“我們村有風水的,大部分人都讀職校。上次有個女的說能上重點,結果考試前二天拉肚子,邊掛鹽水邊考,還不是哭著去了華農技校。”小東怕黑不怕鬼,不想再去聽他們聊天,仰天看天上的靜謐的星群,在紫紅的天空裏閃著光。
過了一會兒,慶鵬推了推小東,問道:“不知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何小東”
慶鵬道:“兄弟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城鎮,天天玩,去了你就知道了,你們的狗屁老師初中的說高中好,高中的說大學爽——不就是點魚餌,我那聯防隊的哥哥說了——都是浮雲,都是狗屁——還不如玩二年混到聯防隊去,打人爽到抽筋”小東心想去你媽的,職校三百分就夠了,那老子多考的三百分不是喂了狗?”其實他腦子真定勢思維了,不想浪費考低點就行。夜涼如水,野鴛鴦們訂了再會的佳期,紛紛撤退。黃啟道:“人家是好學生,他樂意他父母也不樂意呢,不過我這邊老師天天催我退學,嘿嘿——聽說他們勸走了一個二百,我去也要中考完再去,哈哈。”
慶鵬狠抽了一口,利群煙在黑夜裏閃現出腥紅的蛇信,小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對他們的孤憤氣也沒什麼感覺,躲在被窩裏玩了一晚上PSP。
據說“過橋米線”不光是麵,還是一個樂隊名字,隻是沒“東方神起”紅,叫米米的大叔長著圓圓胖胖的娃娃臉,主攻大媽大嬸,他原是“深圳1點半”的午夜播音員,專講黃笑話,順便為午夜無聊的男女搭線,搞同城聚會,後來講出了,yu望男女發現半夜沒他還真不行,自發組織了一個後援隊叫“米飯團”從此凡是他的FANS統稱為米飯,他的事業也跟戰後日本的經濟一樣飛速發展,他的話語也跟日本AV一樣,灌溉了許多幹渴的心靈,叫線的那個小子是個少女向的帥哥——自從演了《一起來看大雷雨》人氣飆升。至於他們兩位為什麼會強強聯手,後來有位考證家窮半生的精力剖露在一本書上,叫作《米米和阿線——不得不說的故事》——這是後話。
舞台搭在操場上,小東隔著喧鬧的人群看過去,突然得到一條經驗,舉止猥瑣的人長的也猥瑣。當然每個人都有許多不同的經驗,就像不是所有男孩都在童年丟過一個銅指環,小東跟班長王喆要假條,他說早有許多人上廁所去了,請假條用完了——所以,不行。小東馬上道,請假條上添個名字不就好了。這時台上米米熱情洋溢地說:“從前我就向往成為一個校園歌手,大劇場太朽氣,我的心其實一直夢想著校園,在這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我們一起gogogo。”他講了一半忘詞了,這事要以前肯定是隨口一個葷段子救場,無奈學生們未必樂意聽,還是那些少婦們直白。米米早就是混成精的人物,燈光一烘,一聲musing,便開始唱,其實他反倒喜歡小孩,朋友間閑聊,他管那些看從前他節目,知道他底細的人叫“老不死的黑匣子。”跟知道自己老底的人裝B,他還是會冒冷汗的。
小東多年前往在農村,那時候是香港武俠片的黃金時代,他想起站在冒煙小飯館前麵看片時景,一樣是終日為生活所驅策的吵鬧人群。印象最深的卻是部動作片,周潤發的《和平飯店》。
那天晚上小東找了很了久,沒看到凡雲煙,找杜劍鋒問了下,杜劍鋒正看台上出神,心不在焉的說凡雲煙跟幾個學長走了。小東隻好安慰自己,漂亮的女生旁邊若不圍著三個以上男生反而不正常。
那天晚上天陰陰的沒星光,因為散射的緣故,月色也不撩人,是糖葫蘆上的山楂紅。他慢慢踱回來。聽到米米還在唱歌——那是一首老歌,原唱死了,無人認領,漸漸成為他的財產。
宋以新獨自跑到學校的天橋上去,邊上也有幾個人是偷偷抽煙的小煙民們,他掂記著清華之星的散文大賽,惱怒趙原賢的無禮,心裏也真怕被他說中。
他心裏一橫,照著信上的電話打過去。
“是清華之星編輯部嗎?”
啪,電話被對方掛了。
小廳裏大胡子聽到這個電話,心裏是很高興的,他正跟幾個哥們在搓麻將,怕聲音太大露餡——他完全多慮了,能主動咬勾的人還認為太正常不正常呢。
這天晚上大胡子穿了件小紅背心,一條平角褲,上麵畫了個狂笑的拉燈,完全是先鋒藝術家的打扮,他用“魔音”打回去一個電話,聲音調成女人。
“宋同學嗎?”他問
“七哥就這點出息,都鼓搗上小學的錢啦!”
邊上一哥們跟溫州佬揄揶他,大胡子老臉一紅,所幸半個月沒洗澡,皮膚較黑。他想了想躲進出租房的廁所進裏。
宋以新回了一句,是啊。這句話像是烏鴉哇哇叫著突然拉了一泡屎,半天沒有回音。大胡子調整了一下蹲姿,點上紅雙喜。回道:“你的那篇文章我們已經看了一遍,宋同學,你寫的挺為錯的哦,當今中國能有這種抒情天賦的孩子,也就幾百個啦。”憑空得出幾百這個數字後,大胡子聽對方前沒有跟他糾纏應該是幾十個或幾千個。膽子猛增幾倍,仿佛王八吃秤鉈,鐵了心要把對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