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賢坐在高高的屋頂上,夜風輕寒,吹拂無數橘黃的熒火,樓下傳來一片狗的悲鳴,他伸長脖子望著下麵,隻見卡車大燈.狗嘴上的鐵籠子,泛著冷而硬的光,默默駛向加工廠。
這時候星月暗淡,夜色純粹如妖邪。城市裏的霓燈此起彼伏,仿佛海上的星辰。趙原賢小小地為這些流浪狗打抱不平,心想時間的流逝,也不過網吧換成洗頭城,老房子刷了一層油漆而已,三月的風吹得人飄飄然,黑暗中有影子提了自行車的後輪就走,趙原賢從口袋裏摸出三根魚雷王,點了朝那人扔過去。小偷驟然聽到巨響,嚇得扔了車就跑,趙原賢又聽到哐當一聲,自行車把汽車的玻璃給砸了,忙從梯子上爬下來,不敢去看砸了什麼車。
趙原賢他媽在樓下喊她兒子吃飯,他正準備答應,又聽到噔噔蹬的腳步聲,他爸趙洪走過來說:“你把梯子拖出來幹嘛?”
“……”趙原賢正準備把鋁合金梯子搬回去,趙洪又道:“你快上去看看,熱水器壞了,是不是漏了”。
趙原賢心想真麻煩,直接說第二句就行了,慢慢站到梯子頂部,側著身翻了上去,汽車邊上果然有男人在罵街,使勁踩那輛無辜的自行車,趙洪在下麵問兒子:“原原,高中重點孝不考的上?”趙原賢假裝沒聽見,沿著巨大的水箱摸了摸說:“水箱漏水,我洗冷水澡好了。”
第二天,趙原賢故意繞過去看車是什麼牌子,沒想到早就開走了,地上留一輛自行車殘骸,譬如一具非洲草原上的鹿屍。
到了學校,昏昏睡了兩節課,終於被老師叫醒,他心裏罵:“媽的逼老子比狗還辛苦,睡的比狗仔隊還少,再睡下去也不行,掛了科回去不好交待。”何小東笑嘻嘻在他麵前晃動一個5310說:“我終於有手機了,我媽那裏求來的,嘿嘿,你也該高興,再也不用你話費了。”
趙原賢無所謂地說:“我包月了,前麵跟你開玩笑的……”
宋以新把新義烏晚報攤開來,翻出散文角,果然看到《寂寞的滋味》——這是牆上釘釘的事,在這機會多如豬毛的時代,一身豬毛也能化妝成牛人。同時他還收到一封信,“宋以新同學親啟”拆開以後:
致宋以新:
親愛的宋以新同學,我清華之星出版社非常看好你的文學潛力,現在“清華杯”散文大賽正式開賽,設一等獎十名,獎金五千元人民幣,二等獎十五名,獎金二千元人民幣,三等獎一百名,獎金一千元人民幣。我社持一貫的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屆時將有席慕容,龍應台等散文名家應邀前來。
做文學就是做良心,我社成立於八十年代,一路經過風風雨雨,培育出許許多文化旗手。一等獎獲得者免高考進入重點高中,三年以後有“新概念”作文的優先評審權。機會隻有一次,錯過遺憾終生。清華向你招手!
詳情請致電133XXXXXXX
很明顯,這是一封騙子的信,寫這東西是因為騙子們堅信人智商是沒有下限的,宋以新看那信連彙錢要求都沒有,不免信了三分——其實他跟騙子還有一麵之緣,,那時候他和伯父去杭州玩,公共汽車上有個落拓的藝人在拉大提琴,完了用帽子挨個要錢,宋以新剛想給他二塊,汽車就到站了,藝人背著大提琴下了車,後來宋以新想起那部大胡子,心裏不免就有點遺憾。
大胡子找了一個溫州人做假公章,那溫州佬原本還要不法:租了個出租房和一個小姐玩仙人跳—快開始時男的闖進去對床上那位說我是他老公,你這不是給我戴綠帽子嗎,然後作勢要拚命,敲個百八十兩銀子,哪想到現代人更奸,直接冒充警察。溫州佬的相好後來被抓了,她倒挺講義氣,沒把他供出去。他在建築隊打了一年散工,吃不了了苦,於是改行造假。
這是大胡子寫的第一封信,在他漫長的行騙生涯裏,他還將跟局長,文化人,“精英”們打交道,並用一張電腦PS出來的合影照片耍他們。不過回首往事,站在那頭看今天這個小騙子寫的東西,正如建築家們在回憶錄裏談自己最初的作品。
這也怪新義烏晚報沒把會員資料保管好,現在路上賣水果的大嬸都成天靂裏啪拉地敲電腦。大胡子複製了許多地址,鬼使神差,第一個就是宋以新。
宋以新看著漸漸誌得意滿,好比長安城裏騎馬遊街的狀元。何小東有扯謊騙人的經驗,一眼看出來這信有鬼,不過他肚子時有千百個理由,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猶豫地說:“以新……這信……你再好好看看。”宋以新哈哈一笑,拉住路過的一個女生道:“你看看這是真的假的,”那女生叫吳清築,長得豐潤甜美,仿佛巧克力味的熱冰淇淋筒,仔細看了一遍說:“如果他們出版社不騙人,這信就是真的嘛,如果他們出版社騙錢這信就假的嘛。”
小東心想眼睜睜看你被騙未免不夠意思,努力道:“趙原賢,你來看,看看這信……羅裏八嗦的,一點都不像”趙原賢看了幾行,斷定這是假信,道:“真金不怕火煉,你上網可以查他老底,清華之星一點知名度都沒有,信他你就傻啦!”
小東看宋以新臉色轉來轉去,好比倫敦的天氣,漸漸轉向猴子屁股的顏色,暗想再說下去要起外交矛盾。這時候時間慢的悠長,香樟樹影在陽光下緩緩爬行,龜殼一樣的天空中貼著無數細碎的雲母。後排學生趴著昏昏欲睡。一個跑腿的衝進來喊,何小東同學,陳老師叫你。
小東跟著那人走,心裏默默盤算,他突然想到自己就像進宮的小角色,那跑腿的是個小太監,陳文華就是慈禧或武則天。在給對方安了一個虛擬人物以後,小東覺得挺有趣。——如果一夥好漢能夜闖紫金城,幾聲“扯乎”把他救出去,他一定找那個鬼頭刀的大哥簽名—可惜瑰麗的幻想在《白銀時代》裏發了光,他何小東無人救援。
小東走進辦公室後瞄到許多彪悍的麵孔,果斷決定閉嘴,初中裏當然不會有人權,因為這本就是一個中世紀的歐洲神權社會。他知道自己這是老鼠進了貓堆裏,明白了這一點,一切都能坦然處之。陳文華從作業說起,他低頭仔細觀察桌上的仙人球,開著紅的黃的結晶狀帶刺的花。邊上有個玻璃框,照片上白茫茫都是雪,三個女人穿擁腫冬衣傻笑,冬日裏的幸福,背後有幾株木棉,笑的時候盡管喜悅,照片出來又會有不屑,其中一個女人就是陳文華。有張紙遺然獨立的放在電腦前邊。大意是有個三流樂隊要來學校演出。他再想觀察一下,第三節課下課了,也就是說陳老師講了一節上課又半節下課的時間,這時候窗戶上的老K對自己做個開槍的姿勢,笑著走開了。他想窗戶上出現凡雲煙對自己笑多好。陳文華又問他,上次凳子上的膠水是誰放的,是不是你?小東心想這不回答就變成默認了,開口辯解:“這我哪知道啊,陳老師,我最討厭幹這種無聊的事了。”
陳文華又問:“你沒幹過,為什麼科學老師會懷疑你,還不是你平時不守紀律?你自己想想,做的對不對?”
小東心想這真冤枉大了,他懷疑我我有什麼辦法,上次班裏學生被打了,陳老師直接問他‘別人無緣無故為什麼打你’?,言下之意,還是各打五十大板,這就好比閻王問枉死鬼,你在人行道上走,怎麼就被卡車撞啦?”小東又歎了口氣。陳文華受不了他身上的遲暮氣。
“再歎下去你就成老玉米了知道嗎?須子還沒長出來呢!”
事實上何小東什麼都知道一點點,去年的時候,有學長往辦公室門上貼衛生棉,倒致學校開了一次思想作風大會,後來查出來那小子有背景,校長心裏一軟就把事算了。班裏的同學往登子上倒502,於是無辜的科學老師上了會課就站不起來了,他仰頭用雙手撐著凳子,酷似一隻黑色的鸛鳥,後來瘦瘦的科學老師養成了一個習慣,上課前先摸一把凳子。
陳文華想該講的都講了,用手拂了拂空氣,放小東回去。
小東回去後看到桌上有張字條,寫著:
“你這人放鴿子的水平真不賴,你家就是信鴿協會吧?”
小東心想我放誰鴿子了?轉念一想,那天和趙莉娜約好去她那什麼親戚家試音,後來遇到凡雲煙,倒把這茬給忘了。
他小心地扭頭去看趙莉娜,沒想到她正氣呼呼地在睡覺,門口有個燙著栗紅色頭發的少年朝吳清築勾手指,吳清築看一眼在插U盤的美術老師,竟逃走了。
小東靜下心來,發現氣氛不對,宋以新繃著臉,趙原賢也繃著臉,以他那個角度看過去,仿佛兩個包子。
美術老師生的抽象——萬幸是個男人,這人也是個不管事的主,一個人獨自混到三十好幾,楞是沒騙到一個老婆。他對學生的要求跟對自己的一樣低,不要上課失蹤就成——那影響他的工資。至於美術課,本來就是一個笑話,早名存實亡了。
美術老師笑道:“前麵幾節主課老師要趕進度,他們就拿去上了。最後幾個月肯定還要趕進度,所以我們見麵是時間,其實是很少的。”頓了頓又道:“如果你們上課安靜點,我就給你們放電影,日本動漫也成,如果你們不安靜,我就給你們講美術。”
樸恩珠心想:你肯定也懶得上課,說的蠻好聽。
美術老師看到吳清築的位置空著,指著問:“這個人去哪了?”“剛才還在呢。”
“不知道啊。”
眾人比較亢奮。
搞清楚狀況後開始放《火影》,教室裏前所未有的團結,關燈的關燈,拉窗簾的拉窗簾。美術老師侃道,日本的熱血動漫都很像,男一號像zha藥,像西方詞意上的狗,男二號像東方詞義上的冰塊——可笑台灣偶像劇就要抄這個模式。
“那總比國產的好,”一學生含糊的嚷道。
“你這賣國賊”“你感侮辱祖國母親——你是中國人嗎?”
那學生眼看四周一雙雙怒目瞪過來。慌的一個顫粟,險些被自己的桂花糕噎死。一時慌的想躲,美術老師料不到愛國情緒這麼容易星火燎原,急道:“值周老師在外麵!”那值周老師挺著大肚子闖進來,一臉凶相。不過他喝了酒,心情比較好,於是僅僅來指導一下說:“小周同誌,放放愛國主義的片子,怎麼放這種汙染性的東西。這裏麵有嚴重的早戀問題嘛。小周聽的手裏捏把汗,忙把光盤退出來,改放《地道戰》,這下學生徹底安靜了,仿佛打了鎮定劑。紛紛趴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