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小東原以為自己的成績是觸了底的彈簧,必反彈,沒想是跳水的股票摔死了,林玉旋看不下去,幫他找了個家教,那家教名字很響,叫愛因坦,也許創始人認為開發智力的地方理應找個科學家的名字,小東拿到的英語答案排錯了版。就是那天一個成績五十名以內的學生手一抖,把下線三四十人害慘了。小東拿著成績條愁悵不知如何開口,陳文華一個電話打過去把事情說了。並提醒他們,小東一隻腳已經踩進職校大門。言下之意是趕快讓他收收心。
林玉旋和何圖靈都來了,在家教裏幫忙鋪被子,那個家教老板是個碩士,第一天就上了節勵誌課。講不桶效應。小東那時青春年少,愛表現自己,(年歲長了會想:“前麵這人也值得我賣弄?)喊著說是“積水多少取決於最短的板!”碩士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亮著眼睛說對對對!他名叫劉岩鬆,也是個妙人兒,從家家裏窮讀不上書,村裏富人家跟他簽了協議,供他讀到不想讀為止,條件是娶富人家的二女兒,這也是看他有二分將來發達的跡象。如你所想,她老婆長的見花花倒,見了鮫人還能詐取珍珠。劉岩鬆是結了婚才考上碩士的,這是丈人家怕他變心,提前把女兒支給他使用。好比古代強盜結義,要交人頭稅,斷了新強盜的後路。
劉岩鬆考到碩士,自尊心漲大了好幾倍,對老婆也漸漸冷淡,村裏富人家過來鬧了一回,嚇的他指天發誓。從此斷了換老婆的念頭。
上勵誌課的地方很小,單人單桌,也許常用來演講。小東回到平時活動的地方,陽光鋪進暗房,有個女孩坐亮光裏,在疊千紙鶴。他突然對這女孩子的事物感興起來,走過去道
“喂,你逃課了,在這裏折鳥啊。”
那女孩一抬頭,也說不上很漂亮,隻是給人活潑的感覺。她看著回來的學生說:“課上完了?有沒有點名?”其中一個高個兒回她,劉岩鬆口臭,不過沒點名,那女孩像是記起了小東存在似的,對他道:“對啊,有時候想上有時候不想上,劉老師對女生好點,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小東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接著道:“你在這裏多久了?”“不久,初三上半個學期來的。”“噢”
緊接著來了一個科學老師,初中時代很混沌,物理化統稱為科學,那科學教師打份像民工,想來是福利低的緣故。他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道:“同學們有問題就先提出來,這節課做科學題。”
房間裏的學生們在底下竊竊私語,窗戶玻璃很古老,中間有個喜字,裏麵又一層藍紗布木窗,隻防蚊子用,小東細看女孩穿著棕色的運動外套,伏在桌上寫字。他找了找,想找個陪自己說話的人。邊上一黃發小子對另一小子道:“我家老爸是南京軍區總司令。”聽者不屑道:“那我爸就是北京軍區總司令。”“北京沒有軍區,四大軍區,十大元帥,你懂不懂啊?”“不懂。”“不懂吹個屁。”黃頭發不屑地看著他。那孩子讓他看的怯怯的像雨天裏的鳥。不久這兩人聊到魔獸,小東趕忙插進去道:“逐風者祝福之劍!牛頭戰士拿很帥的。”黃頭發對小東不了解,不敢亂用髒詞,怕踩到火yao桶。更正道:“我們說的是魔獸爭霸,懂?”小東像是找到了知己道:“我玩的我玩的,”門口那人聽聲音睜開一隻眼睛,心裏估計了下聲音級數,繼續養神。
黃頭發冷冷地問他:“你Apm多少?”
小東被他問懵了,心想真惡心,整句英語就以為自己是老美啊。說不知道心有不甘,垂死掙紮道:“我他媽從來是把它們一把殺光,這叫sky一波流。”
黃發小子聽他把sky都說出來了,心裏十二分警惕,炫才的最大樂趣不在於自己懂的多,而在於對方知道的少,以對方似懂非懂的將懂而未懂為宜。
那人先把自留地種上菜:“Amp就是一分鍾有效操作,moon有400,我有300,GRUBBY二百多,你有多少?”
這人把WCG冠軍排在了自己後麵,臉皮之厚直追傳銷分子。小東不認輸道:“我從來把它們殺光,不看Apm。”邊上小A佩服的問他,“你怎麼不去打比賽。”黃頭發這種人愛吹牛又沒圓謊能力,好不容易吹起一個牛皮航母在天上飛,讓人針一紮就漏氣了。也怪他沒悟性,小時候幼兒園阿姨分蘋果,他得到一個爛的,就拿著光潔的一麵對其他幼兒說,我的比你的大,於是對方就哭著要跟他換—挺好的苗子沒能修成正果。
黃頭發勉強道:“Apm很重要,臨場發揮更用要,我連經紀人都沒有,出去比賽你付錢啊。”小A一聽轉過身去認真寫作業。
第二天小東買了許多牛肉幹給趙莉娜吃,欠人承諾叫人膽小,事主多看你一眼就得琢磨琢磨。趙莉娜笑道:“買這麼多做什麼,我又不是豬。”
這時風輕雲淡,幾個人拿乒乓球拍從門外走過去。小東心想你要是豬我還對你這麼好做什麼,笑道:“不客氣,你留著過冬吧。”邊上吳清築走過來,她悻悻的說:“捐點錢吧,我們部長出事了。”
“什麼事?”趙莉娜問他。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在幫他籌錢。”小東心想這紀檢部長牛鯊,前幾天還穿耐克套,就出事了?跟吳清築道:“他們家父母親戚呢,幹嘛向你們要?”
吳清築心裏焦急,白了他一眼道:“他父母出差了呀,他叔叔也不在,你叫他問誰借呀,”許多女孩這階斷有偶像情節,認死理。好比抱在樹上的考拉熊,吳同學把湊錢幫部長當成今天的功課,小東被他白了一眼,麵子上掛不住,直接從口袋裏撈出一張五十,心想笨女人,你被騙好了。
吳清築穿著月白紫羅蘭的小坎肩,裏麵穿件長T恤,看著挺另類,她又向趙莉娜要,趙莉娜摸出五元啪在壓她手上,吳清築似乎認為這人不配合,恨恨地走遠。
趙莉娜連忙解釋:“我家雖然有錢,也用不著給她太多。”
小東經他一說,心裏有愧道:“我比你傻十倍。”
這時趙原賢牽著樸恩珠走過來,這兩人從國際友人變成國際情人,充分證明了感情的百轉千回,趙原賢看著他道:“給她幹什麼,我估計是那狗皮部長想臨走撈一筆。”
“我也沒給,哈……哈……哈。”樸恩珠大笑,這兩人一起應合了兩句,留小東和莉娜生起悶氣。
趙莉娜的錢在小東看來是小數,趙原賢他們來就成了中間數,她越想越氣道:
“給了就給了嘛,有什麼稀奇的,心腸要好阿,總不能說人家肯定就沒事呐。”
趙原賢看她用手掌扇風,還以為她要上來比武,忙道:
“高見,看問題要善於反著想。”
又道:“下個星期六是煙花節,你們去不去看?”
小東經這兩人的反向思維,也覺的五十塊花的不虧,他道:“煙花有什麼好看,烏煙瘴氣的,我要在家裏睡覺。”趙莉娜原來就等他說,一起去看煙花,她思忖一下,便答應這不情之請,沒想到他這麼懶,心裏悻悻地作罷。樸恩珠眼窩裏都是笑意,打了一個響指道:“來這邊我就看到過一次紅月亮,要是紅月配上煙花。”
趙莉娜說:
“我媽說紅月就是血月,是地震的前兆。”
她看樸恩珠不為所動,接著道:“你不怕地震,鬼總怕的吧?”
樸恩珠心想,說不怕就得罪了?保險起見,惶然地點點頭。
趙莉娜以為這韓國佬和趙原賢剛才合夥笑話她,現在出了胸裏惡氣,得意的說:“你們看你們的,我自己去對影成三人。”這話有一半說給小東聽。
王喆走過來對趙莉娜笑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他看著何小東遞來一張成績表道:“退一名交二元,請自己算。”
小東心想拿弱者的錢給強者擺慶功酒——不就是剝削嗎?!心底發了個正義春,想歸想,不比攻擊風車的堂·契訶德,乖乖地交了罰款,連罰款單一並還給他。
鈴聲一陣鳴響,美術周老師走進來,他看了下沒有空座位,說道:“今天人齊,要拍照就快去拍照,畢業照上邊上人肯定不齊。”王喆問他:“周老師,我們就要作鳥獸散了,你會不會懷念我們。”周峰看著他道:“你小子要煽情?不懷念,不留戀,不記得。三不原則。”教室裏挺亂,窗外楓樹映著紛煩人世,傳來割草機的轟轟聲。周峰笑道:“你是班裏最有希望的,多考幾分是正道。”
這句話說的王喆渾身受用,謙虛幾句,周峰不再說話,放起抗洪題材的電影。不過沒虧本風險的電影拍的太差,一滴眼淚要醞釀四十秒,反而像挑戰吉尼斯。
話分兩頭說,何圖靈和麥麥也在影院裏看電影,如果把視角調高,地上的生靈就像無數顆撞球,在各自的生命裏相遇或者走失,他對麥麥念念不忘,無非是因為yu望,可是之外依然有別的東西,在他這個年紀——三十五歲,還是對年輕女人有強戀的貪戀,自己也奇怪過,可那是一種怎樣感情呢,他會隨著日子過下去,去長去的醫院看病,驅車開過長走的街,和熟悉的同事說笑。事業也就這樣了,馬馬乎乎,不見得會更好。當他依舊年輕的時候,他們之間愛的能力漸漸衰朽,然後她走進他的生活——那天他和林玉旋吵過架,林玉旋冷笑說——你就是玩偶裏的暴君。兩人草草洗了臉,之後他送她上班,那時麥麥剛進那公司,她長為找工作擠個頭破血流。在外貿公司的鐵樓梯上她拿資料下來,要去不遠的複印店。她紮著頭發身上有種小情調。算不上冷的誘惑,因為他們不久後見到就聊天。
他們在那樓梯上見過許多次,他那時隻想玩玩,她也隻想玩火,互相用濃濃的曖mei誘惑,在複印店裏她幫他點煙。那時他看到的似乎是個小女孩。小女孩更懂得保護自己。心是孤獨的獵人。後來麥麥在賓館裏打他電話,問,你敢不敢來。
麥麥是不合群的人,她小時候是父母叔伯褲腳邊的小生靈。那時村委大媽兼任教師,說早把她看清楚了,自私自利,不愛集體。因為她從不捐款。小孩子一夜之間長大,在法定成年的生日。之前說什麼少有人傾聽,以後做什麼少有人管束。
小時侯楓楊樹黃昏向晚,她在樹下撿葉子。仰頭望樹冠層層疊疊的碎光隨風晃。孤獨是長久的等待。她觀察到有些鞋子漂亮,有些鞋子蠻橫,有些總走的很急讓塵土揚起來。電影院很大,上麵的圓拱頂塗黑漆,整個有點像阿裏清真寺,何圖靈想說點什麼逗逗她,恰逢銀幕上那隻巨大的猩猩開始極其猛烈的拍擊胸部,行話叫做擂鼓,一會兒銀幕裏的猩猩又砸了架飛機,影院裏一陣歡呼。電影放映到高潮部分,何圖靈想起一個很老的笑話,愛她就帶她去看鬼片。麥麥邊吃邊吐瓜子殼。
下午的時候,大胡子狠狠心買了套西裝,溫州佬涎著嘴皮問他:“七哥,你的瑟個什麼,要操皮肉生意?”出租房裏吵得不得了,都是馬路上的喇叭聲。那溫州佬一輩玩的就是仙人跳,沒創新精神,不愛主動出擊,大胡子心裏沒底,扯了扯衣服道,操你媽,你那相好沒出來,總不能叫老子拉客吧,老子討生活去,今天不去貼紙了。又正了正領節,感覺這東西純粹是殺人的凶器。正想著信用卡搞錢好還是談項目搞錢好,腦子裏靈光一現,辦出版社好,目標也不要盯著小屁孩了,揀大的吃,找局長幹部以上的來總結人生經驗,老子替天行道,賺不義之財,再找幾個文化學者寫序和續。當務之急,是拉筆讚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