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阿榆早已回了食店,又躺回了她那張窄小的床上。
燈燭已滅,窗外正不斷凋落的木香似比盛放時更馥鬱,冷冽沁骨卻叫人貪戀不舍的花香,陣陣地飄入房中。
阿榆並未睡著,眼睛在月色帶來的稀薄光線裏煜暗生輝,竟如明珠般閃亮。
輾轉反側許久,她抱著被子坐起身,試探著向窗外喚道:“淩叔。”
窗外風聲蕭蕭,落花寂寂。更遠處,有蛩鳴啾啾,還有汴河附近的蛙聲起伏。
獨沒有淩嶽的回應。
喬細雨之事,令這個本已看淡世情的男子淩嶽甚是神傷,常去舊地緬懷故人,有時阿榆甚至聞得他身上有酒氣。這會兒,他是去了當年故地,還是去了喬細雨住過的別院?
阿榆也不需要淩嶽的回應,隻喃喃道:“淩叔,我今天去州橋了。”
“歲月長青,瑾瑜無瑕。淩叔,原來你沒撒謊,原來他們當年真的疼惜我。他們不是故意丟棄我。”
阿榆說著,歡喜地微笑。
笑著笑著,她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埋到了曲起的雙膝上。
飛花落索中,便傳出少女隱約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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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沈惟清便宿在審刑院中,第二日一早看著幾處送來的供詞,仔細印證核對後,輕輕舒了口氣。
韓平北伸著懶腰道:“惟清,鮑家這個案子,看來快可以結了。”
沈惟清整理著案宗,淡然笑了笑,“恐怕沒那麼簡單。鮑家……應該還藏著秘密。”
韓平北向
外一努嘴,“沒事,我爹不是在嘛!那位鮑學士昨晚不斷找人求情,還不是給扣在咱院裏!”
沈惟清不由笑了笑。
韓知院是他祖父沈綸的得意弟子,能蹚過幾次朝堂風雨,甚至在恩師致仕後繼續穩穩立足,執掌天子倚重的審刑院,其才智手段自然不俗。沈惟清並不覺得鮑廉能在韓知院那裏討著好處。
他起身,正準備將整理好的案卷送往韓知院的宏暢堂時,卻見盧筍一溜煙地跑過來,稟道:“郎君,秦小娘子讓人傳了口訊來,說要遲來片刻。”
沈惟清訝然,“她有說因何事遲來嗎?”
“說是想讓安七娘陪著去買些東西。”
韓平北疑惑道:“沒道理呀,她對鮑家這樁案子最上心了。難道買的是甚麼要緊的物事?或與案件相關?”
沈惟清便道:“不妨,等正式開堂時,她差不多也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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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韓知院捋過案卷和諸多供詞後,看出真相已近在咫尺,正需他這位知院一言定鼎,便立時安排升堂,然後派人去請鮑廉。
鮑廉再好的涵養,被留在審刑院“做客”一夜,也難免又是羞惱,又是忐忑,隻不想丟了風度,還有些清高的架勢。但看到被訊問一夜的安四娘被帶上來,見她鬢發微亂,神情憔悴,不由變了臉色,怒視韓知院。
韓知院笑道:“鮑兄無須多慮。不論是鮑兄,還是安四娘子,甚至你鮑家這些婢仆,隻要不曾
犯事,本官必定保你們無恙。”
安四娘忙給鮑廉使了個眼色。鮑廉見她依然落落大方,世家大族的雍容風儀不改,料得她並未招認某些不該認的,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看其身後跟的,除了藥房的掌櫃和夥計,便隻有主院伺候他的霜葉,安四娘的乳母高大娘,以及太夫人身邊的青葉。
紅葉跟在鮑廉身後,看到青葉,先就一眼瞪了過去,要撕她耳朵責問一番的模樣。
審刑院從鮑家帶走的人當然不隻這麼多,她們三個會被帶來,顯然因為她們的供述或證詞才是真正有價值的。
雖說隻是訊問證詞,但這些人至少都有幫凶的嫌疑,若不配合,或給出的證詞和別的印證下來有參差,吃些苦頭也是難免的。紅葉自己吃了不少苦頭,咬緊牙關自認並未吐露任何要緊之事。
而她這個妹妹,在主人麵前並不得寵,所知之事有限,為何也被帶了過來?
沈惟清將鮑家主仆們的神情看在眼裏,淡淡一笑,也不在意。作為負責本案的詳議官,他和高胖子在堂內設有自己的案幾,協理韓知院審判,待結案後是要條陳奏章呈入宮中,交官家閱覽的。韓平北記掛著自己的戰果,也不用父親召喚,此時也不顧腿還瘸著,坐到沈惟清身側旁聽。
再隔片刻,薑田、給喬氏診病的醫官和京郊那位老大夫都已趕到,堂審即將開始,沈惟清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往外看
去。
韓平北悄聲笑道:“阿榆許久未回京城,難得有興致逛街,七娘必定不著調地勾著帶著,多半玩得上頭,都不記得上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