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傳軺:舊說多以為嶺南瓦屋始於唐(1 / 1)

第二編

獨特民性

【曾傳軺】

舊說多以為嶺南瓦屋始於唐

曾傳軺(1910—1935),字雲馗,廣東新會人。師事黃佛頤,長於考據之學。能詩,兼工小楷,清雅古樸。著有《曾傳軺遺稿》等。

本刊編者以黃仲琴先生近撰之《瓦屋及其傳說》一文見示,屬書其後。(【按】黃君持論,約有兩點:一、謂嶺外人民,得居瓦屋,在漢以後。二、民間瓦屋,有鋪瓦與粘瓦之分,宋時粘瓦最貴,非民間所能用。)軺於此二說,鹹未敢讚同。茲略疏其意見如下:

一、舊說多以為嶺南瓦屋始於唐。(【按】《舊唐書》宋璟本傳雲:“廣州舊族(疑當作俗)皆以竹茅為屋,屢有大災,璟教人燒瓦,改造店肆,自是無複延燒之患;人皆懷惠,立頌以紀其政。”)阮修《廣東通誌·宦跡》引唐顏真卿《宋公神道碑》,張說《宋公遺愛碑》,宋蔣之奇讚其說均同。又《齊物子複傳》雲:“轉嶺南節度使,教民作陶瓦。”又《楊於陵傳》雲:“出為嶺南節度使,教民陶瓦,易蒲屋,以絕火患。”(【按】齊物子複節度嶺南在貞元間,而於陵之節度嶺南則在元和初,均在璟之後,豈璟時所改造者“店肆”,而子複、於陵所改造者民居耶?是不可考矣。然其謂嶺南至唐時始有瓦屋則同。此《唐書》說,前人多信之,並以見嶺南民俗之陋。但近年因

廣州近郊古物之發現,始知其不然。其在東山寺貝底一帶所發現之南越時瓦,亡慮數萬;粵人多有藏之者,餘則撰有《兩越朝台殘瓦考》一文以證之[見《考古學雜誌》第一卷第一號]。此外廣州市內,亦有之,而以惠愛西路廣東省教育廳後園[即今淨慧公園]所發現者最著。其形製文字鹹同,疑當時不特宮闕官廨有之,即尋常民居亦有之也。但因市內營建翻造既多,遺物盡毀,故無從取證。)

此外尚有一重要發現者,即為陶屋。餘所見陶屋凡二十餘座,均廣州市近郊出土,其確有地點可考者:一為東郊木塘岡漢塚,二為東山貓兒岡澳塚(以上三座現藏廣州博物院)。又黃花考古學院曾在西郊大刀山附近,向鄉民購得陶屋二均殘破,待粘補。(【按】大刀山有晉塚,其附近一帶出土之器物,依其釉色形製考之,亦晉物也,故此二陶屋亦當為晉物。)各陶屋之屋麵,均有長方形之突麵土,界以橫線,極整齊,蓋即狀屋瓦之形也。又黃花考古學院所藏陶井四座,均有井亭,其麵亦有突土,惟橫界則作半弧形,儼然疊瓦魚鱗之狀。以此考之,是漢時廣州有瓦屋,圖信而有征。(【又按】《太平禦覽》七百五十九引有《梁皇太子謝敕賚廣州甌》等啟(嚴可均《全梁文》以為皇太子即梁昭明太子),是梁時廣州甌已充貢品矣。既

能製甌,當能製瓦;既能製充貢品之細瓷,則其能製民間用之粗陶瓦而無疑矣!)

二、黃君據《隨園隨筆》引《宋史·郭進傳》及《螺陽文獻》引黃宗旦《鋪錦記》,以證筒瓦非民間所能用。(【按】史文多闕略,或且錯誤[如《舊唐書》以為廣州有瓦屋始於宋璟其例也]。然或為宋初之製,亦未可知。)至《鋪錦記》雲雲,則小說家言,多得之道聽途說,未足據為信史。(【按】劉恂《嶺表錄異》雲:“瓦屋子蓋蚌蛤之類也,南中舊呼為蚶子頭,因盧鈞尚書作鎮,遂改為瓦屋子,以其殼上有棱,如瓦壟故名焉。”)(【按】《說文》:“壟,丘壟也。”段注:“高者曰丘壟。”故得引申為高貌。所謂瓦壟,當指瓦脊而言。)脊用筒瓦,可見唐時用筒瓦,固無限製也。

西關瓦屋攝於1910年代

又本市出土之陶屋,有極簡陋者,疑為尋常百姓殉物,然亦有屋脊也。是知筒屋最貴之說,殆非實錄也。

大抵居今考古,史闕有間,文獻已不足征,非得實物,無以征驗,此王觀堂先生之所以有二重證據之說也。地不愛寶,後出轉精,其持此篇,以當息壤。

(《民俗》一九三三年第一百一十九期,原題《廣州瓦屋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