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誌】
千百種的美點聽候著你去選擇
講述人生平不詳。
上茶居去飲茶，在廣州的生活中是一件頗值得回味的事。在山城住了幾年，但對四川的茶園隻有那恬適的竹靠椅，還值得泛起一絲舊憶；至於江南的茶樓，卻幾乎成了評理講武之所，一進去那股嘈雜之聲，就足夠令人望而卻步，華麗的音樂廳裏，一杯濃茶亦足以令人陶醉，但這種清閑終究是屬於少數人的。比較起這一些來，廣州的茶居卻是大異其趣。
廣州的飲茶，嚴格地說來隻能稱為“早茶”，因為時間隻限於上午十時以前，在這段時間內，你就可以找到一家什麼樓或是什麼居，跨了進去。事先，朋友們也許就會告訴你，每家茶居裏層層的樓，每層都有著不同的價目，大概層數越高，價錢也較貴，每一層樓就有一個廣大的廳堂，但如果你是一個愛清靜的人，那裏更有恬適的小房，或是漢宮秋苑似的亭園陳設，讓你沉浸在一片美麗而飄渺的夢幻裏，暫時與車馬喧嚷的塵世隔絕。
進去後，你隻消找個位子坐著，也不必出聲，夥計自然會端來一壺龍井、普洱、水仙之類的茶給你，於是你就可開始耐心地等著，在廳裏，這時夥計們正川流不息地抬了蒸籠，來往在喊那一長串點心的名稱，譬如說：蝦餃、燒鴨卷、大包、椰蓉餅……
你讀過這樣一個故事嗎？據說古代有個闊綽
的宰相，在用膳的時候，他就要許多侍姬各人端著盛滿珍饈的盤子，一個個婀娜地由他的麵前走過，他呢，偶爾高興就朝盤裏夾一兩筷子……如今你也可以想象著豪邁地坐在椅子上，千百種美點這時就如流水似的在你麵前經過，聽候著你去選擇。
但這裏我得警告你：初嚐的人們，千萬別學得如狼似的貪婪，貓一樣的無厭，你不妨悠閑地稍歇一下，斜靠在椅上望望周圍的人，聽聽附近有什麼趣談，再不然就翻開你帶去的書本讀幾頁也好，往往隻有慢慢地體味，才能深深領悟到其中的真意。
假如你無法抑止自己的食欲，一來就是狼吞虎噬即讓桌上的碟子增加到一個嚇人的數字，那我猜準你不久一定會後悔的，因為當你正感到適才空乏的胃已填塞得滿滿的時候，小巧的奶油餅、用荷葉包著的糯米雞，卻又開始在眼簾前誘人地移動，於是又惹起你的好奇心，也許你就從沒有見到烤得如此精致的餅子，但那時你已無法消受了，或者勉為其難去嚐一塊吧，又恐怕滿腔的食物會連細小的咽喉也給塞住了。這時你才肯想起我的報告，同時也開始若有所悟地歎一口氣：“凡事切莫操之過急！”
這裏每家茶居，都保有幾件他們馳名的傑作，每天都在一定的時間出籠，而且供給的量也有限；一個有經驗的人就會清晰地知道，哪一家茶居可以吃
到什麼得意的東西，是哪一時間出籠，應該坐在什麼地方取起來才最方便，但是這一切對於陌生的你，卻隻有眼巴巴望著，當蒸籠在你麵前經過時，也許已空了，於是隻有決心下次再來等，反正今天你已失去了機會。
上茶居與廣州的早晨，幾乎是不能分離的。初到時，你會詫異不多聽得朋友們提起請你吃飯的話，而卻是說去飲茶，但在廣州多住幾天，慢慢你也就會習慣了。於是清晨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忙著去上茶居，在那恬適而溫暖的氣氛裏，度過這寧靜而美麗的一刻，然後再開始辛勤的一天，最後或許你竟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一個不可分離的部分。但我仍要提醒你，別讓自己顯得太饕餮了，我們的先哲們無論做一件什麼事，都愛“適可而止”。長者就會諄諄告誡我們年輕的小夥子：“飯和點心是應該有個分別，凡事不能本末倒置。”因此你總可聽得別人問過你飯吃飽了沒有？可就從沒有人會問你：點心吃飽了沒有？點心原來就隻是來點點心呀。
（《工商新聞》一九四八年第六十八、六十九期，原題《廣州的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