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好幾家大酒家都兼營茶業,不惜工本
講述人生平不詳。
飲茶是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享受,很久便(想)把這僻習戒除掉,但時常聽飲酒和吸煙的朋友說:這既是日常唯一的嗜好了,如果說連這也解(戒)除掉,人生的趣味究竟在哪裏呢?這似是而非之談,竟使我一直把飲茶的習慣保留到現在。
飲茶在廣州,我個人的經驗也不少。就茶室論,從山泉味腴,茶香室的西關式,進化到半甌式,以至到現在的紅棉鑽石式,我都一路看到它的變化。
茶樓呢?由“地檔”以至到東南西北的高等茶×,傍及樂善戲院的廉價茶樓,四牌樓附近的多數風味的茶樓,泮塘一些有田道風味的茶樓,我也都嚐遍了。
六榕寺山門攝於1920年代
我認為:極閑暇時飲茶,宜於“郊原風”,不妨到小北茶寮去,吃碟青菜河粉。至於知友清談,宜於“園林風”,現在如南園、西園、銀龍,還有這種風味可享客,從前六榕寺的“城市山林”,有齋點享受,為“園林風”的品茗佳處。寶華正中約的翩翩廢園也不錯,可惜現在沒有了。
點心的變化,以茶室酒樓為烈,茶×是保守的。從前西關茶室的食品,務小務巧務精,吃得你舒服,但不容易令你吃到飽,這是幾十年前的“貴族口味”。到了半甌崛起,風味為之一變,滲入外江風味和西洋風味,是一個極大
的改革,但自是以後,又轉而駁雜不純。目前的“貴族口味”,大都是不中不西,半甌全盛時代的精純製作已經喪失,而西關茶室的舊式貴族作風也已淪亡,所以有些香港客來到廣州飲茶,竟會說廣州點心退化了,像香港陸羽茶室那樣的作品,在廣州也沒有。這話究竟對不對,讓大家批評好了。
目前廣州有好幾家大酒家都兼營茶業,已取原日的地位而代之。論外表裝潢,他們真是不惜工本,可是內裏的家具,卻教人不敢恭維。有時我把茶桌上的白布一掀翻,便會發現了一張原色的極粗劣的木桌,此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試看那些古式的大茶居,如巧心的滿堂酸枝木,四壁所掛的並非贗品的古人書畫,和多如樓的輝映全堂的滿洲玻璃窗,卻是何等的寬厚堅實呢?有人說:這是茶樓建築形式的蛻變,也是社會物力由厚而薄的象征。這種蛻變是好是醜,當然有見仁見智的不同,但我個人認為不要看輕這些舊樓,將來廣州盡有無數摩天高樓,但如此寬深的舊建築物,除了求之於廟堂以外,便隻好求之於大茶樓了。
廣州士農工商,各聚於其所屬的茶樓,此種也有階級性。說到幾個人的嗜好,則早茗三杯,必求於“窗明幾淨,水滾茶香”的老式大茶樓無疑。
許多人飲茶,覺得非走上最摩登的酒樓茶座不可,有些卻愛舊式茶
樓,反而覺得走上那些摩登茶座便不舒適。
我常常留心考察,摩登茶樓的顧客誠然是高雅的,不特衣衫整潔而華麗,就是說話的聲音也文靜的,一切的動作都是彬彬有禮的。隨便吐痰的習慣,也不會常有。在那種環境裏享受品茗之樂,本來未嚐不好。
一般舊式茶樓的顧客,說話也許大聲一點,不少人會無意中把足豎起,吐痰也是慣見的事,至於茶博士那種呼喊的豎音,更足以助長那嘈鬧的氣象。
照理說,前者無論如何會比較後者為勝,但是我在那些摩登茶×品茗時總討厭那些女侍的種種作態之處,我常留意聽那些高等顧客一本正經所談的話,骨子裏也有一些不堪入耳之言,他們也會竊竊私語某些女侍的姿態,或是暗中用隱語談他們的賭經舞經。那些女侍柔聲下氣去侍奉客人,目的每在乎那一點賞錢,她們當“埋單”的時候所表演的殷勤,看來真不大順眼。我並不願以此怪責她們,她們所求的是金錢,有甚可怪責之處呢?但我們感覺到,那種飲茶的排場,其病也偽。舊式茶樓的喧闐嘈鬧,並不為我所喜,那些隨地吐痰者,高聲談話者,或目傾杯不屑傍騖的神態,亦自有其天真可愛之處。至於茶博士的旁若無人,以粗線條的作風去執行他們的職務,有時亦以“嫵媚”可喜呢。故此,兩者的作風,有得有失,社會的種種形相,
我們從飲茶當中也可領悟不少呢。
(《溪角月報》一九四八年第二期,原題《飲茶在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