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濕的黑發貼在那人的臉上,擋住了他大半邊的臉,根本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而他的雙手撐在她的身側,即使兩人沒有靠在一起,黎煙依然清楚的察覺到了,他緊繃的身軀似乎在極力抑製著著什麼。
這場夢,沒有如同以往疾風驟雨一般的強烈,沒有驚濤駭浪一般的強勢攻擊,沒有親吻,沒有觸摸,他似乎忍著什麼?
但是,這樣兩相對望,安靜的夢,以前沒有過,卻讓黎煙感覺更加的真實了,真實到,似乎隻要她抬手撫開他額前的頭發,就能看清楚那張臉。
於是,思及此處,她便這樣做了。
黎煙慢慢地抬手,指尖輕顫著停在了那人的額前,似乎感覺到指下的人輕微一顫,但是並沒有抗拒她的觸摸。他這樣的反應,無非是給了黎煙一種無聲的許可,黎煙伸手輕柔的扒開他額前的碎發,一雙眼睛率先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雙怎樣的雙眸?
一雙紅得仿若紅寶石的雙眸,一片火紅,妖冶豔麗,像是彼岸正盛開的彼岸花,一簇一簇的火紅在他眸中跳躍,愈演愈烈,那種紅仿佛要衝破他的雙眸而出,但最終卻隻是在他眸中不甘心的閃動。那火紅的眸中,似乎還揉碎著幾許溫柔,在那雙紅眸中沉浮,起起落落,分明毫不起眼,卻全部落入了黎煙的眼中。
那是怎麼的一雙眼眸?
盛滿了克製,盛滿了憐惜,還盛滿了幾許細碎的愛意。這樣的一雙眼眸,無端地有了醉人的魔力,像是冬日了的一場火,慢慢地融化了那冰封的心扉。
也就是這樣的這樣的一雙紅眸,讓黎煙伸出輕顫地手指,覆上了那雙妖冶的眼眸,這一刻,心中無端的生出些許疼痛,為這雙眼睛,為這雙眼睛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這樣的疼痛,與記憶中某個呼之欲出的人,似乎在此刻沿著命運的輪回,漸漸地靠攏了,而那人的名字,在此刻破口而出。
“蕭瑾弋!”無意識地一句話,讓兩人同時一驚,黎煙觸電般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後再快速地不可思議地抬眸看向那人的臉,才發現床上此時已經沒有了人影。
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意識沉浮之間,那雙紅眸,那個名字,來來回回地出現在黎煙的腦中,讓她忘了所處地地方,讓她忘了自己,心中便隻有那雙紅得讓人心疼地眼睛。
而那人更像是受到驚嚇的蝴蝶,在她看向他的時候,早已振翅而飛,沒了蹤跡。
睡夢中的黎煙,似乎突然便慌張起來,驚呼了一聲那人的名字。
“蕭瑾弋!”
意識回籠,黎煙驚坐起來,疑惑地打量著所處的地方,輕紗帳,紅木床,古樸的梳妝台上擺放著一麵銅鏡,不平整的鏡麵,發射出房中的一切,顯得有些扭曲。
黎煙疑惑地從床上起來,四下安靜得異常,初夏的清風從還未來得及關上的窗戶吹來,帶著原處泥土的清香,帶著幾聲鶯啼蟬鳴。如此靜謐的氣氛,仿佛沒有人一般。
帶著狐疑的神色,黎煙推開門,率先入目的是一片蕩漾著碧波的湖麵,湖麵很是寬廣,至少她看不見對岸。而四下靜悄悄地無一不是在證明著,這個地方,除了她之外,再無一個人。
似乎昨晚的一切,蕭瑾然,那場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春夢,那個紅眸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夢境?還是,此時她還尚在夢中?
剛剛冒出水麵的淺荷,淩亂地撲在水麵之上,像是一條路,但是通向的地方,沒有人知道。黎煙沒有心思欣賞這本該怡人地景色,沿著柳樹下的一條石板路,往前走。
一路上蟬鳴輕輕,輕風習習,安靜得讓人誤以為落入了瑤台仙境。直到青石板路的盡頭,一個撐著紙傘的人,出現在了黎煙的眼前。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人,看她的臉龐體態,黎煙辨不清她的年紀,隻知道,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她站在石板路盡頭的木橋之上,無端地成了風景,而周圍的風景因為她硬生生地成了擺設。
她臉上帶著溫柔似水的笑容,隻是眼角幾不可查的細紋,出賣了她的年紀,證明著這是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隻是這樣的笑容,這樣的人,這樣的地方,這樣的風景,美得像是誰故意編製的夢境,一切顯得極為不真實。
黎煙站著看了她許久,直到那女人,有些不耐煩地出聲,“你還要看多久?”
黎煙一驚,下意識地將自己藏在了路邊的柳樹後麵,隨後便聽見那女人繼續說道:“黎王爺真是好本事,隻用這樣看著我,不用紙都能作畫,當真是畫藝出神入化,臻至化境。”
黎煙才知道,她原來不是在和她說話。清風似乎吹來一聲歎息,連歎息都像是清風細雨一般,讓黎煙不免好奇起來,發出這歎息的人,究竟是何人?
視線再次落到了橋上的女子身上,發現她身邊已經並肩站著一個身著竹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並肩的兩人,是風景,是畫卷,是神仙眷侶!他們就這樣站著,都生出了,一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天荒地老之感。
“誰!”似乎察覺到黎煙強烈的視線,一聲輕喝從橋頭傳來,黎煙有些變態地覺得,這個男人怎麼會連訓人都這樣的溫和。
雖這樣想著,黎煙還是自覺地從樹後站出來,看著那雙鶼鰈情深的人,垂頭說道:“小女子是不小心闖入仙境的俗人一個,還望閣下不要與我這凡夫俗子計較。”
“哈哈……”爽朗的笑聲毫不吝嗇地響起,“倒是個有趣的丫頭,就是不知道你這小丫頭是怎麼跑來我攝政王府的‘沐湖別院’的……”
黎煙抬起頭,看著那兩人,十分誠實地說道:“醒來就到這裏了!”
隻是,她的話說完,便感覺到四下都寂靜下來了,原本還笑著的兩人頓時神色一變,目光毫不錯位地看著她的臉,準確的說,是看著她的頭頂。
黎煙微微疑惑的蹙眉,下一刻,那舉止投足都帶著仙氣的女子,仿佛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儀態,將身邊的中年男子一推,快步地朝著黎煙跑來,原本舉著的一把油紙扇在她放手的瞬間,便飄落到了湖麵之上,黎煙暗歎一聲可惜。
而那女子則是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神色語氣都有些激動,不確定地問道:“心兒?是你嗎?”
心兒?那是誰?黎煙急不可查的皺眉,但是將她抱在懷中的那人,神色似乎真的很激動,以至於說著說著便開始抽噎起來,“你這孩子,這麼多年跑哪裏去了?”
那男子,在女子跑向黎煙的時候,一個飛身,瞬間停在了黎煙的跟前,雲淡風輕地臉上,也多了一抹憂慮的神色,心疼地將女子從黎煙身上拉回懷中,安慰道:“你別激動,我看著姑娘也不過十六歲的模樣,怎麼會是心兒,心兒今年少說也有三十多歲了!”
那女子一聽,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怒目而視著他,“怎麼不是,長得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她頭上的鳳血釵,世上隻有兩支,怎麼可能會錯!”
黎肅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黎煙,從她的臉移到她頭頂的鳳血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黎煙看著幾句話就毀了仙人氣質的女子,無奈的搖頭,將頭上的發釵取下來,對著那兩人說道:“據說,這是我娘親的遺物。”
遺物?這兩個字,讓那女子梨花帶雨的臉色突然煞白如紙,她神色一激動,便緊緊地抓住黎煙的手,確認一般地問道:“你說……遺物?”
黎煙看著這樣地狀況,她知道,傳說中的那位娘親,似乎和這個女子,有莫大的關聯,而且都姓黎,難不成是親戚?
黎煙看著那女子激動的神色中夾雜這一抹僥幸,她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神色,那是在絕望中的希望,希望她說的都不是真的。隻是,這種事情的概率,往往比中彩票的幾率還要渺茫,活著的人隻有獲得更好,才對得起死去的人!
黎煙看著那女子的神色,雖然心有不忍,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隻是,她的動作剛剛一完,下一刻,抓著她手上的那隻手突然失去了力氣,整個人隨即軟軟的一倒,倒在了身後那叫黎肅的人的懷中。
黎肅顯然臉色一變,急忙抱起那女子,朝著前院走去,還不忘對著黎煙輕聲道:“隨我一起來!”
黎煙對著黎肅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到了前院。
應詔而來的太醫,在正屋中為攝政王妃看病,每個人神色恭敬,絲毫不敢有所怠慢。
而黎煙則坐在偏房,拿著茶杯,出神地想著事情。那叫黎肅的人是當今的攝政王,一直在邑陵的不問政事的攝政王,因為近期北縉來鳳舞而第一次來鳳京,而這個別院則是鳳舞帝為他準備的鳳京住所。
黎煙神色有些亂,她明明昨日是被蕭瑾然劫走,今日為何會無端地來了攝政王府的別院,而且她頭上的那支鳳血釵,到底是什麼來頭,明明是她娘的遺物,攝政王妃見了為何會那麼激動,而且聽說她娘死了,竟然直接急火攻心,暈了!
所以的一切,黎煙隻能得出一點,那就是她娘和攝政王府有些淵源!
正當黎煙皺眉亂想的時候,黎肅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黎煙抬頭,有些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這樣……”
“沒事!”黎肅走到黎煙的跟前,溫和如水的臉上多了幾許慈愛的神色,隨即坐到了黎煙的身旁,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黎煙!”黎煙看著黎肅,想了想,便單刀直入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認識我娘?”
黎煙說完,明顯地感覺到黎肅的身形一顫,似乎是沉默了許久,黎肅才輕聲地說道:“你娘是我的女兒,我是你外祖父?”
黎煙一聽,頓時覺得天雷陣陣,這世上還有這麼年輕的外祖父?這麼年輕的外祖母?隻是,就算是這樣,黎煙還是有個疑惑,“你似乎許久未曾見過我娘,是何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