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巡生覺得奇怪:“燒糊塗了?”
“沒有,”束茗不敢看他,“我是認真的……”
蔚巡生望著她,靜默無聲。
窗外有月光灑進來,銀皚皚的。天邊已經泛了紅,有微光透過窗欞,灑在蔚巡生衣衫上。
他眼睛裏印著衣衫上微光,幽暗深遠。
他薄唇輕啟,話裏話外的溫度都涼了許多:“我等了你一宿,你醒來就跟我說這個?”
束茗抓著錦被,指尖微蜷。
“你知道我想聽什麼。”蔚巡生眉宇間有了淡淡地不悅。
束茗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他滿眼都是渴望。
他渴望
她與他坦白,渴望她對他毫無保留,渴望她信任他。
他對她從來都毫無保留,他也希望她如他一樣坦誠相對。
這對束茗來說太難了。
要怎麼同他講?
跟他說,她的母親想要勤王府做墊腳石,她的母親想要他的命來祭奠,讓自己的兒子有爭奪皇位的資本?
還是跟他說,她已經拒絕錦妃讓她回錦家的邀請,決定留下,與勤王府共進退?
無論怎麼說,好像都與錦家脫不了幹係。
而她的留下,更像是另一場謀局的開始。
更何況勤王妃本身就不認同她,把她推上世子妃的位置,也是看在蔚巡生的麵子上。
現在她有了一個能讓勤王府置於死地的身份,即便是東陵帝不知道,勤王妃知道以後還能容她繼續留在勤王府嗎?
他們最終,都會分開。
她不過就是跳過了中間解釋的過程,直接說了結局而已。
蔚巡生見她不語,動了怒:“你還是不信我。”
束茗蹙眉,這哪是信與不信的問題?
蔚巡生倏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多久,如意從外麵進來,跪在床榻邊摸著束茗的手,輕聲問道:“世子妃好些了嗎?還難受嗎?奴再去給您換一盤冰水?”
束茗沒應。
方才蔚巡生走之前,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裏,刻在了她心房,裏麵全是失望。
束茗看向如意,微紅的眼眸終於是兜不住淚,總覺得身邊再也沒有人會如此關心她如此在意她了,心下一酸,
不管不顧地抱著如意,嚎啕大哭。
如意不知所措,隻能任由束茗抱著。
*
用早膳的時候,膳廳裏隻有三個人。
北寰言,淩信,蔚巡生。
第一次吃飯這麼安靜,北寰言有點不適應。
他找話,問:“校場那邊西境軍查的怎麼樣了?”
蔚巡生頭一回見北寰言用飯的時候說話,頓時有了興趣。
他挑眉:“食不言,寢不語。”
“……”
北寰言真覺得自己多餘問這一句。垂眸不再言語。
蔚巡生見他這麼不經逗,收了調戲意思,說道:“我們出不去,他們進不來。言大公子就不知道派人去問問嗎?說不定昨天晚上連夜就查清楚了呢。”
北寰言看了一眼淩信,淩信快速扒完碗裏飯,起身出去了。
蔚巡生見淩信走了,往北寰言身邊湊了湊,小聲問:“這事,你手上有多少線索,我們交換下?”
北寰言睨了他一眼:“有價值的消息,才叫交換。你成日在臨府待著,能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蔚巡生眯著眼:“有關於風華道人……”
“那事,小舞已經查清楚了。”北寰言根本不給他交換的機會。
“……”
蔚巡生無語。
他喝了一口粥,似是閑話一般轉開尷尬:“藏息閣,黑市,現在都在為你做事?”
北寰言淡淡地回道:“花銀子就能幫人辦事的地方,算是為我做事?”
蔚巡生道:“我也想找藏息閣與黑市辦事呢,我也要有途徑不是?”
北寰言不
冷不熱地說:“那是你不在江湖,不知道罷了。”
蔚巡生頓時覺得北寰言這人無趣得很,問什麼都問不出來,旁敲側擊也不給機會。
淩信隻是出去一會便帶回了消息:“校場那邊回話,說是西境軍沒少人,也沒丟東西。”
北寰言點點頭,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蔚巡生拿著粥勺,指著北寰言:“西境軍裏絕對不可能出叛徒,這三千人都是我父親與舅父甄選過的。各個都是家世清白。”
“這我信。”
北寰言淡然地把最後一口粥喝完。
所以他才連夜去找了景雀,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西境軍裏會出叛徒。
今日是帝君壽禮之後的休沐節慶,早上不上朝。
北寰言用完早膳之後,去書房看了一個時辰的書,便破天荒起身,要去的後院空地跟淩信論劍。
蔚巡生自從進了許都,到了臨府,除了進宮就沒出過門,他基本已經掌握了北寰言生活起居。看見北寰言去自己書房看書沒去找臨太傅講學,就覺得奇怪。
現下去了後院,蔚巡生好奇跟去,腦子轉得飛快,這人怎麼不著急查案?
可在淩信看來,北寰言已經很急了。
北寰言心裏有點焦灼的時候會練字,隻有特別心急的時候才會找他論劍。
一個人怎麼可能一直都那麼溫文爾雅,波瀾不驚?
隻是北寰言不會跟常人一樣,表現的那麼明顯罷了。
眼下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等消息,沒有比這個更著急
的事了。
姚子安早就在空地上耍了一早上槍,看見淩信與北寰言來,便收了槍。
不僅蔚巡生好奇,姚子安也好奇當年安王殿下那把能在黑夜之中引來月華的月芒劍到底有什麼來頭。
可北寰言與淩信都沒拿劍。
這論什麼劍?
難不成是論身法?
北寰言與淩信對禮,兩人起身,電光火石之間,姚子安與蔚巡生眼睛還沒看清楚,就聽見兩劍相交的聲音。
聲音過後,才看見北寰言與淩信兩人格在一起,兩人手上都摸出了一把劍。隨後身法已經不是肉眼能追上,隻能靠著五蘊六識去感受。
滿場都是如風的人影,滿耳都是叮叮不斷的交劍。
蔚巡生不怎麼習武,他靠向姚子安,問道:“這北寰言練的難不成是……”
“飄渺劍。”姚子安篤定地說,“他的身法與心法、招式都跟淩信一樣。”
“有意思,”蔚巡生看著,“北寰言居然不學月芒劍。”
姚子安瞥了他一眼:“他練不了那劍。”
蔚巡生不懂:“為什麼?”
姚子安道:“年紀小,而且身子太過纖弱。北寰言很小就來了許都,十二歲三元及第,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功課上。習武講究童子功,在基礎上需要花很多時間。北寰言明顯沒這個時間。他若是在許都想要自保能力,隻能練以柔克剛的劍。月芒劍師承江湖第一殺手廉殺,廉殺成名的時候已經是步入中年,體格健碩。廉殺兩個徒弟,
安王與秋薄皆是出身戰場,身強力壯。北寰言平日裏學習多過習武,沒有那個條件塑造那樣的身體,所以他隻能學更注重心法與身法的縹緲劍。”
“還有這種講究?”蔚巡生恍然大悟。
確實,這麼看去,北寰舞與淩信都是身體偏纖細的少年。
與姚子安滿身腱子肉,確實差的有點遠。
“那他倆誰更勝一籌?”蔚巡生問。
姚子安道:“隻論劍,自然是淩信更勝一籌。可論天賦,北寰言更高。”
“是嗎?”蔚巡生看不懂,卻也一直盯著他們倆過招。
“淩信習武的時間比北寰言多,對於劍法領悟比北寰言深,可北寰言與淩信交手的時候不落下風,是因為他腦子靈活,專找淩信不擅長的地方攻。”姚子安看著那兩人試劍,基本屬於相互提高。
隻要跟北寰言試一次劍,淩信就知道自己最近需要著重練什麼地方。
而北寰言跟著淩信對了幾招,就知道淩信無論是劍法還是力道,都已經不是他這種半吊子習武可以追上的了。他在再不多花點時間在練劍上,很快就沒辦法跟淩信對招了。
“北寰言很著急啊……”姚子安在一邊喃喃道。
“這也能看出來?”蔚巡生側目。
姚子安道:“出招收招皆沒做滿,用力不一,體力消耗極快。不能啊……看他這下盤,應該是從小習武沒落下。”
最後一招,北寰言與淩信對了一掌,兩人分開一丈。
“不打了。
”北寰言累得俯身喘氣。
淩信看看日頭:“景雀送信沒這麼快。”
北寰言擺手,滿頭是汗。
北寰言一向給人一種清冷,淡然,優雅的感覺,很難看到他這般氣喘籲籲的狼狽樣。
他有點站不住,走向校場邊的木凳,把劍放靠在武器架上,倒了一碗涼茶。
蔚巡生與姚子安跟過去。
姚子安對北寰言的劍很感興趣:“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劍?”
北寰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姚子安去把北寰言的劍拎起。
太輕了。
這把劍對於能拉開百斤重的擎天弓姚子安來說,太輕了,揮動的時候幾乎不需要力氣。
姚子安又用手指彈了彈劍身,一指下去劍身先是順著力道彎了一下,隨即反彈回來,力道驚人。
這是一把好劍!
姚子安驚歎地看著劍柄處奇巧機關,把劍柄一寸一寸推進去,最後留了一個鑲著玉石劍末。
姚子安再去看北寰言腰封。
那看上去像是衣服的腰封,實則是一把劍鞘。
這飄渺劍極薄,極韌,劍鞘厚度也不過就是一片布料的厚度。
最後劍末的鑲著玉,正好卡在正中的位置,像是裝飾一般。淩信手上的劍跟北寰言手上的劍如出一轍。
好精致的做工,不像是東陵鐵匠能做出來的東西。
倒像是西域那邊,一些小國善機械之力的巧匠做出來的奇巧物件。西涼城外的黑市上靠機械力推動的奇巧物件,姚子安見過不少。
難不成……
姚子安望向北寰言,
他與西域那邊的人,有牽扯?或者說,他們北寰家,早些年或許就是從西域那裏分出來的一脈。
“公子。”外院的小廝跑進來報信,“宮裏來人了,人已經快到後院了。”
北寰言點頭,示意知道了。
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景雀便出現在校場外。
蔚巡生很是意外,他沒想到景雀會親自來給北寰言回話。但看北寰言那樣子,似乎知道景雀會來親自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