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巴黎大學
建築是凝結的音樂,
對稱是直立的節奏。
——歌德
巴黎大學和牛津大學不同:首先,巴黎大學大而集中,文、理、法、醫四大學院,各據一座大樓,學生宿舍也有英國館、美國館、德國館、意大利館、希臘館等風格不同的各國建築,構成了一座名符其實的國際大學城。牛津大學則小而分散,有三十個學院,學院又各有各的風氣、傳統、曆史、製度,連院長的英文名稱都不統一;至於學生宿舍,林語堂《話牛津》中寫道:“獨坐房中疑神疑鬼,聽見隔壁有人咳嗽,就疑是艾狄生傷風,聽見有老人上樓的腳步,就疑是牛頓來訪。這樣吸煙出神,坐到半夜,聽見禮拜堂一百零一下的鍾聲,心上有無窮的快樂,也不知是在床上,或大椅上,就昏昏入睡了。”簡單說來,牛津是大學中的鄉村,巴黎是大學中的城市。
其次,巴黎大學製度也和牛津不同,每年十月開學注冊,次年六月考試結束,除了聖誕節和春節放假以外,一年有七八個月上課時間。法國中學畢業生叫“學士”,入大學後,要通過考試,得到四張證書,才算大學畢業。如以法國文學證書為例,需要精讀十位法國作家的十部作品。大學畢業以後,可以寫篇文學研究論文,通過論文答辯及三門考試,又可得到文學研究文憑,大約相當於美國的碩士。也可以不
考文憑,直接攻讀博士學位。法國博士有兩種:一種叫國家博士,主要供法國大學畢業生或中學教師攻讀;一種叫大學博士,主要供外國大學畢業生攻讀。
中國留法學生有規規矩矩考到四張證書,和法國大學生一樣拿到學位的,如我的法文老師吳達元,《紅樓夢》法譯者李治華等。有“同朋友吸煙談學,混一年半載,書才算讀‘通’了”的,最有名的是梁宗岱和傅雷。梁宗岱法譯的陶淵明詩,得到法國象征主義詩人瓦雷裏的讚揚,並且和他交上了朋友;傅雷則和羅曼·羅蘭多次通信,後來把《約翰·克利斯朵夫》譯成中文。得到大學博士學位的有沈寶基,他的博士論文是研究《西廂記》的;還有梁佩貞,她的論文題是《瓦雷裏與詩》。得到國家博士學位的,直到七十年代,才有入了法國籍的中國留學生程紀賢(即程抱一)。
我在大學時代隻讀了兩年法文,每星期上三小時的課。第一年學完了法文文法,學到了大約一千個法文生詞;第二年讀的是法國教授邵可侶(應讀郝可侶)編的《法國文選》,又學了大約一千個生詞。然後就是閱讀法國小說,寫寫法文日記;到出國時,在法國郵船上讀紀德的《窄門》,覺得沒有多少問題。到法國後正是暑假,又同宗基去法蘭西語言學院學了兩個月法文。宗基告訴我他學法文的方法,就是
每天突擊一百個生詞,可惜他記不住;我也如法炮製,因為英文、法文詞彙很多既形似又意似的,發現困難不大,兩個月後,居然新學到六千個法文生詞,在中國留學生的詞彙測試中,勝過學了十幾年法文的留學生。我還在法蘭西語言學院拿到一張文憑,有了這張“遮羞包醜的樹葉”,就可以在法國以外的學校教法文,也可以在法國上大學了。
巴黎大學要得到四張證書才能畢業,而一張證書一般要讀一年。我舍不得花四年時間去規規矩矩地讀書,隻想淺嚐輒止,於是就在四張證書中選讀了我喜歡的課程。法國文學中我選了拉辛、盧梭、雨果、巴爾紮克、福樓拜、象征派等;法語語言學中我讀了高乃依和《包法利夫人》;英國文學中我讀了英國文學史、狄更斯、康拉德;比較文學中我讀了理查遜、盧梭、歌德和夏多布裏昂等。
我選讀了十幾門課程,但一門課程每星期隻上一小時課,上課的教授每年都不相同,講解的重點作品也有同有異。例如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三年之內就有三位教授講課,後來我把這部世界名著譯成中文,並且在《譯序》中回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