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活著離開。”
閃著火花的火折子落在地上,灑在地上的火藥瞬間被點燃。
他微微一笑,殘忍,魅惑。
轟——
一聲巨響,淺埋在地上的火藥頃刻間爆炸,不止如此,爆炸的火花也緊接著點燃了峽穀兩側其他的火藥,一時間,爆炸聲響成一片,峽穀中地動山搖,哀號聲,鮮血濺落的聲音,以及求救聲混合在一起,撼動天地!
薑離拚盡全力趕到峽穀中時,卻被滾落的巨石擋住了去路,不能再前行半步。
一片火光衝天中,她恍惚看到傅九容一身白衣,回身側首衝她淡淡的笑著……
“九容——”
淒厲的哭喊聲回蕩在峽穀中。
薑離不顧一切的想要衝進去,卻被不斷滾落下山穀的石頭攔住了,她哭著跪在地上去推那些石頭,無論她怎麼推,那些石頭卻越來越多,最後徹底將前麵的路封死。
後麵追上來的卿不離看到這一幕,亦是滿臉呆滯,愣了愣才發現薑離正死死摳著那些石頭,雙手的指甲已經染滿了鮮血。
“薑離……”卿不離躍下馬背,腳下卻無法邁動半步,就這樣看著她哭著推著那些石頭,但無論她怎麼用力,前麵的路依舊被巨石封得死死的,找不到半分空隙。
到最後,她的雙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意識也變得恍惚,她跪坐在地上,一聲聲喚著傅九容的名字。
“九容啊——”
薑離輕輕喚他一聲,顫抖的尾音消失在帶著血腥味的空氣裏。
他最愛騙她了,這次他是不是又是騙她的,他根本就沒有死,隻要推開這些擋路的石頭,就能看到他依然一身白衣站在那裏?
她忽然像是變成個小孩子,怯怯的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麼,奈何,手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抓住。
“九容……”
她一聲一聲喚著他的名字,等著下一刻他就會出現。
可是他沒有應她,再不會了。
“我不怕死後下地獄,我隻怕……地獄裏麵沒有你!”
他明明這樣說了,可是現在為什麼他卻獨自躺在亂石堆下?
指尖下的感覺是如此的冰冷,冷到薑離忍不住死死咬緊牙關,身子卻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最後,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拚命的抑製住眼眶裏即將落下的東西,卻再也止不住,喉嚨裏溢出一聲聲破碎的嗚咽……
那個會舍得送給她整個天下的九容,會為她得盡榮華而將所有苦難都自己咽下的九容,會將她視作天下第一的九容……他從此再也不會醒來。
再也不會了。
“九容,你又騙我……”
她閉著眼睛,眼淚卻不斷滑落。
耳邊不斷回響著他曾說過的話,一字一字,一句一句,都異常清晰,仿佛他此刻就站在他麵前對她微笑著。
薑離忍不住伸手去抓,隻抓了一手空。
頭越來越疼,口中隱隱彌漫著腥甜的味道,薑離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覺得天旋地轉,無數關於傅九容的畫麵走馬燈一般自她眼前閃過眼前,最後,隻餘下昨夜他在她房中的桌上倒寫著的兩個字——
薑、離。
薑離,將離啊。
她閉上眼睛,恍惚中想起年幼時的某一年冬天,她與傅九容一前一後走在雪地裏,他在身後輕輕地說:
“臣願為你半生疾苦,半生戎馬,換你一世榮華。”
******
那一日,血染祁山。
在那片峽穀中,葬送了十萬餘人。不止楚曦本人,連帶著他所帶去的軍隊和傅九容手下的禁軍,統統都被埋葬在了穀底,鮮血染紅了大地,甚至連天空都變成了緋紅色,甚至半年後都未褪去。
後來,大龍朝史書上都將這件事稱作——祁山之變。
【末章】當歸
五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也足以改變許多事情。
比如說,五年前薑離從滄州回來後,便昭告天下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在眾人的膛目結舌中,以女皇的身份再度登基。
比如說,薑離在以女皇登基的九個月後,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又比如說,大宛國如今的皇帝已經是五皇子洛宣,三皇子卿不離則日日不離薑離的身邊,替她撫養那對雙胞胎姐弟長大。
不論坊間還是皇宮中,最常見的傳聞便是那對雙胞胎的父親是卿不離,可薑離卻從未提過這件事,卿不離也始終閉口不言,漸漸的,這件事也就沒人再提了。眾人隻知道,年僅五歲的太子無憂,和長公主無雙,都有著一雙與前容安王傅九容相似的眼睛……
初夏的陽光微醺,卿不離皺眉聽著女官來報,說是太子和長公主又偷偷溜出禦書房去玩了,現在不知道現在跑到了哪裏。
自從當年薑離以女皇的身份登基後,宮中亦開始有了女官,專程負責照顧太子和長公主的日常休息。
“我知道去哪裏找他們,你下去吧。”卿不離略一思忖,沉聲道。
女官偷偷瞥他一眼,頓時臉紅心跳,連忙退下。
經過五年的時間,當初那個做事魯莽,不顧後果的卿不離已經變成一個散發著成熟魅力的男子,一張俊逸的臉,和那雙妖冶的暗紅色眸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宮婢和女官。
沒有絲毫猶豫,卿不離轉身朝薑離的寢宮走。
那對愛鬧騰的雙胞胎,最喜歡做的便是去騷擾他們的母親,也就是薑離,每次隻要在禦書房內找不到他們,去薑離那裏找,保準一找一個準!
薑離的寢宮如今已經搬到了新建的“容華殿”,卿不離走得極快,寬大的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卷起優美的弧度。
卿不離過去時,薑離剛剛午睡起床。當然,是被那對鬧騰的雙胞胎吵醒的!
慵懶地靠在銅鏡前,薑離由著兩名宮婢為自己梳發,腦袋裏一片空白。
“皇上,您的頭發……”
身後有宮婢驚慌的聲音響起,薑離驀地驚醒,愣愣地回頭,隻看到滿殿侍衛和宮婢統統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滿眼惶然。
她後知後覺地低下頭,看見自己頸側有一縷長發散落下,窗外正好有陽光順著地板流瀉而進,映得那頭發也好似變成了白色……
卿不離進來時,就正好看到這一幕。
看著那雙眸子沉寂如死水的刹那,他心中難受得仿佛要裂開了。
是否心死了,就真的再也活不過來了?
薑離以女皇的身份登基後,他就一直陪伴身側。
他相信,就算石頭,也總有會感動的一天。
所以卿不離一直等,一直等。
卻不想……
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的時間過去,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卻又似乎統統都不一樣了。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剛剛從滄州回來時的事情。
那時候因為傅九容的屍身沒有找到,也無法找回來了,所以薑離為他建立了衣冠塚,她剛回到皇宮的那一陣子,幾乎每天都會去傅九容的衣冠塚前呆坐著,一坐就是大半天,甚至連晚上也不肯離開。
他那時候又氣又恨,氣她對自己的好完全視而不見,又恨她的不爭,整日隻知道對著一個空空如也的衣冠塚。
某一日,當他又在傅九容的空墳前找到她時,他毫無情緒的眸底掠過一抹薄怒,幾步來到她麵前,手緊緊攥住她的雙肩:“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傅九容已經死了,如今……你是不是也要跟著他一起死?!”
夾雜著濃濃怒氣的話語掠過耳際,她偏頭睇著他,眸底盛滿悲涼,嘴唇翕動了下,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回答我!”
她沒有作聲,隻是淡淡地拂開他的手,轉身一步一步朝金殿外走去。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就要走出大門,聲音裏漸漸沾染上了近乎絕望的哀戚:“就算我求你……求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傅九容可以為你做到的,我也同樣能做到!”
她腳步一頓。
由於她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隻覺得心頭的恐慌越來越強烈,幾乎要將他生生湮滅。
“薑離……”他忍不住喚她的名。
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卻聽到她的聲音驀地響起:“那麼……”
話音落下,她緩慢地轉過身來,一瞬不瞬地凝著他。
“如果讓你選擇,你是要這天下,還是要我?”
他一時間愣住,沒有回答。
她直視著他,眼中似是清明:“如果是傅九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說要我。”
說完她就離開了,他卻愣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動。
她不知道,其實那一刻他是想要如她一般回答的,可是……看著眼前傅九容的空墳,想著當初傅九容交給他的那封信,還有他臨死前血葬祁山的慘狀,他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時的薑離幾乎每日都過得渾渾噩噩,吃了東西也不斷嘔吐,他無奈,最後召來太醫,才知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毫無疑問,她所懷的孩子是傅九容的。
也正是因為她懷孕了,此後她才漸漸恢複清醒,沒有再如往常那樣了……
到後來,她果斷公告天下自己的女兒身,並且以女皇的身份登基,他便一直癡癡守在她身邊,從未離開過。
一晃眼五年過去,她卻依舊記掛著那個原本早已死去的人,眼中依然看不到他的存在,卿不離不知,他這五年來的守候到底是對還是錯……
沉默著看了殿中的薑離一眼,卿不離到底沒有叫她,沉默著離開了。
其實在他來的時候薑離就發現了,隻不過,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情深,總教她無所適從,所以隻有能避則避。
卿不離為她付出整整五年的時間,幫著她將一雙兒女養大,她感激他。
可是感激不是愛,也無法變成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