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沈崢聽明白了,他後退一步將刀在手中劃了個半圈,重新劈出去的時候倍感冤屈,湊近赫連霽的時候他才想到自己覺得冤枉的緣故是什麼,脫口而出道:“是你殺了你的女兒。”
是你殺了你的女兒,是你將她送去了大燕。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從沈崢嘴裏說出來的那一瞬間,便成為了一個有形的噩夢,將赫連霽死死包圍在其中。
她心神一亂,就被沈崢又一次以極大的力氣壓了下去。她行軍多年,經曆大小戰役無數,卻還是頭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這樣近。可她到底不是平常女子,硬是撐著一口氣勉強挺起身子同沈崢僵持。
她是北夷第一個女族長,她身後還有國仇家恨,還有功在千秋的雄心壯誌,不能就此了結。更何況無論是自身的驕傲,還是身後北夷的尊嚴,都不允許她對一個在她眼裏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下跪。
他一定還有破綻。生死一線的時刻,赫連霽卻冷靜下來,盡可能地用餘光打量沈崢的身側,終於在火光電石之間看清了他微微顫抖的右肩。
他手不穩,且不是因為自己的反抗。認清這一事實的赫連霽從心底裏湧上一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她大喝一聲單手將刀架起,接著便用左手摸出匕首,對著沈崢劃了過
去。
北夷人的匕首都是特質,沈崢見她動作時就知道自己要留心,他擔心那匕首會再如之前那般伸縮自如,隻得多退兩步被迫收回了自己的刀。
“我的女兒在幫我。”赫連霽看著他不住顫抖的右手,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
她猜得不錯,沈崢確實舊傷未愈,一舉一動也都受赫連芷那一擊時受的傷所限,這也就是他一心想要速戰速決的原因。赫連霽見他如他的軍隊一般,都不是能長久支持的樣子,心中已經暗暗得意起來。
然而下一秒,沈崢又如同一個亡命之徒般衝著她衝了過來,甚至比方才的攻勢還要猛烈幾分,赫連霽艱難無比地擋了幾下,詫異道:“你瘋了?”
沈崢沒有回答她,她卻在沈崢的動作間覺出幾分與從前不同的意味來,眯起眼睛打量起他戰甲的領口,“你不想活了?你家裏不是還有人等著你回去?”
她話音才落,就被沈崢的重力逼退了兩步,腳下還沒站穩就覺得又一陣疾風掃了過來,幸而她反應快,靈巧地往右一翻便避過了沈崢。
隻是才落地時還未來得及起身,就又被淩厲的刀光晃了眼睛,她盡力後仰,靠著讓常人匪夷所思的角度避開了那一擊。
赫連霽隨即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對方拚盡全力豁出一切要跟自己同歸於盡,絲毫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裏,這才攻勢迅猛逼得她節節敗退,然而她卻想著保全
自身,所以畏首畏尾東躲西藏,這才落了下風。
戰場上不是個惜命的地方,越是惜命越不容易保命,赫連霽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這些時日她將族內另外兩部的勢力削了許多,自然也就想到日後的許多打算,為著這些日後才有所保留,一旦意識到這件事,赫連霽便很快調整過來。
她將彎刀高高舉起,右手死死擋住了沈崢的攻擊,左手抽出匕首轉了出去,見沈崢抽回刀去擋她的匕首,利用這個間隙將那把彎刀當作匕首刺了出去。
沈崢躲閃不及,半柄月牙就這麼沒入了他的身體裏。赫連霽得意無比地笑了笑,還未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就聽見了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從凜冽的風中破開,自東南方向馳來。
“援兵到了!”漢話從最外圍傳來,隔著一層又一層的包圍傳到了最中心赫連霽的耳朵裏,赫連霽驚疑未定地看著沈崢,目瞪口呆道:“你不是……”
她想說沈崢不是被大燕皇帝收了兵權,如何還能調動極其兵馬,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下一秒,更讓她訝異的事情就發生了。
沈崢迎著她的刀刃將另外一半月牙也插進了自己的身體裏,伴隨著利刃割穿鎧甲割開皮肉的聲音,沈崢高高舉起右臂,順著赫連霽的脖頸砍了下去——
溫熱的血液澆了他一臉。
無數戰馬自他麵前呼嘯而過,刀戈、箭羽、馬蹄、尖叫聲自他耳畔重重響起,又很
快歸於寂靜。
他順著天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仰麵看見灰蒙蒙的天。
天就要黑了,沈崢想。
耳邊響起獨屬於江南的溫言軟語:“願身能似月亭亭,千裏伴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