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光影浮動如夢(上)(1 / 2)

他叫一聲彈你的弦樂,唱得更黑暗些,你將如煙升入高天,你將在雲中有一個墳……

——保羅·策蘭(PaulCelan)《死亡的賦格曲》

我是被一個聲音引渡去的,進入夢境之初,我隻感到睜不開眼,周遭混沌一片,似乎有紛擾的風鳴從耳畔掠過,讓我覺得像在飛翔般的輕靈。也許,那正是一番躍升的過程,隻因為眼睛閉得太緊,我又像受了魔咒似的,怎麼也睜不開,便隻能聽之任之。

直到那個聲音輕撫了我的雙耳,也是柔弱得仿佛和風的肌骨,隻能感受不得觸摸。漸漸的,有力些了,還是隨時都會飄散似的。我極力想弄清的卻是這說話的人兒究竟是男是女。可怎麼也聽不出。那會兒還沒有中性這個詞,所以便覺得它很朦朧。開始的隻言片語我沒有聽清,都被風向恣意的流動攪亂了。那聲音像是在對我吟詠著什麼,也許是一首長長的詩,或是啟示人的警語。不過,當我終於聽得真切時,那頭一句話又讓我疑惑萬分:

——……好的,現在,跟我來吧。

難道之前是那聲音在向我介紹一個正在前往的處所?我急得一使勁兒,竟把眼睛睜開了。這時,那個聲音剛好從我的頭頂掠過,我聽得清晰極了,空靈飄渺得恍若從天堂傳出。它在輕柔地召喚我。我抬頭尋聲望去,才發現自己已身處在一片光明的天宇深處。

——我的公主,請隨我來……

空靈的語音又在更為高遠的蒼茫之中響起,我滿心想要迎向它,剛一用力,不成想身子竟向著那個所在飛躍過去了。原來我一直就在開闊的天宇中翱翔,哦,不,這應該是夢境吧……我隱約有了些感應,渴求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著的。

破開一層層下落的浮雲,不知飛躍了多久,當我看到那一道從十三重天之外普照下來的金色祥光時,終於弄清了那聲音的來緣。是的,這裏正是瑪雅極樂天堂中的最高境界——第十三重天。

在夢裏我們是無所不能的,但這一重夢境卻不能簡單視之為異想天開在虛幻世界裏淋漓盡致的發揮,因為我是被一個聲音引渡到這裏來的,而那個聲音究竟意謂著什麼,才是我最感興趣的。

十三重天的純淨祥和,是我之前怎麼也沒想到的。我們總是把極樂之地幻想得十分繁華,其不知,那隻是貪欲在我們心中光怪陸離的投影。然而,似乎世間所有的宗教所宣揚的升華的最高境界,都不過是一片空寂,一片使心靈永寧的歸處。

我向著那道祥光奔赴而去,想著此時飛翔的不知是自己的真身還是靈魂的投影,便有些茫然了。那聲音又隱去了,怎麼也聽不到了。我停駐在祥光的近前,直到不能再接近一步。我知道自己是不便貿然侵犯這聖跡的,應當保持的距離也心中有數。之後片刻的屏息斂氣仍舊無計於事,那聲音就像被憑空斂去了。倒是那祥光幻化無常的變迭吸引了我的注意,真是奇妙極了。其中的每一種色彩或光芒都是那麼的清透純粹,卻也因此讓你無法形容,更不能複製。在十七年雖不漫長但也不短的生命進程中,我從未見過如此純潔的意象。我想,也許惟有心靈淨化到了一定程度,這樣美好的流光灩影才能從中浮現吧。

不覺間,垂直的光柱變成了一道平鋪的光牆。是我看得太入迷了,一心想著盡可能把這些色彩一一印入腦海,讓它們染透我的全部性靈,所以才忽視了這番緩慢卻也奇異的變幻。不等我從極度的驚訝中回過神兒來,牆上又映出了一幅濃墨重彩的壁畫。難得的是,這幅堪稱舉世無雙的壁畫的底色並不是瑪雅繪畫中慣用的血紅,而是一片令人神往的天青色。這還不是最令人稱奇的。當我看清了壁畫的內容時,禁不住一聲驚叫:這不正是地下走廊裏的那幅慘叫不止的浮雕畫麼?我又看到了天狼怒瞠著的幽綠眼眸,猙獰的神情中卻透著幾份悲憫,迷幻極了。而那條金斑巨蟒驚吐出的舌芯子也更為鮮紅了。不等我從最初的驚恐中回過神兒來,那聲垂死的哀鳴卻更為淒厲地在我的耳邊銳叫起來,賅得我迭忙向後倒退了幾步,接著又是一個趔趄,險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