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火在痛哭,水在燃燒(2 / 2)

我撫摸著玉盒刻滿聖跡的蓋子,陷入了心潮無從抑製的洶湧之中。我多想掀開這盒蓋,再一睹那神聖的尊容,一種奇妙的預感在慫恿著我,隻要與那雙空洞又無比深邃的眼眸對視,我便會獲得全部隱密的啟示似的。那種感覺令人激動,我似笑非笑,情緒再不由自己左右。潛入廢墟洞穴的夜風在其中旋出了一陣近乎淒利的嗚咽,天狼星在東方天宇青白似迷霧的籠罩下,倉皇地閃爍著,像一隻因受驚而混濁的瞳仁。貓頭鷹在扶曉迫近的詭異時分低沉地哀鳴著,槍炮聲也被突降的不祥征兆不遺餘力地斂去了。廢墟四下裏彌漫著篝火餘燼的辛辣氣息,族人們又添上了一捆鬆香枝,火焰卻仍舊奄奄不明。禱告驟然喧騰起來,祭司仰首,一聲長嘯,把循環無盡的讚美詩推向了一曲聲嘶力竭的高歌,族人臉上的油彩被淚水迷糊成了紅嫣嫣的溪流。

那一聲夜狼嘯月般的啼鳴是如何在廢墟之上響起的,我記不得了,回過神來,幾位老獵人已用手中的箭矢從餘燼裏挑起幾塊燃燒著的鬆明,把弓箭像凶悍的蒙古人那樣,直拉到耳後,滿弓如月,透著冽凜的殺氣與張力,隻聽一聲刺耳的銳響,仿佛長空之上的空氣都被那所向披靡的箭矢撕裂了。九十級石階之上的那個恐怖的身影飛快閃身,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這一切,它矯健極了,我一看到那身及地的長毛,那雙幽綠色的眼睛,便記起了洋三人對於窺探聖物的怪獸的描述,難道……我的雙眼還沒有喪失奇異的超常視力,所以連怪獸金色毛皮上華麗的斑點與柔滑的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去看它的臉,卻發現被一頭張狂的亂發遮住了,隻有那雙閃動著神經質般的妖綠光芒的眼眸是怎麼也藏不住的。可是,怪獸又怎麼可能長出了一頭烏黑的長發?難道說……它並不是什麼傳說中的怪獸,而是一個……人!我倒抽一口冷氣,驚賅得接連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穩住搖晃的身子。這太不可思議了,是我被徹夜的奇遇和流血衝突折磨得發了瘋,還是我所身處的這片最後的聖地早已陷入了無可救藥的瘋狂之中?這裏又是哪裏,亞曆山大時期籠罩在海市蜃樓幻景之下的荒蠻疆域?這裏是夠荒蠻的,但怎麼也不至於憑空肆虐出了這般的鬼魅!那便隻能說,我還是所知太少了。瑪雅沉湮舊城中的陰森境界與魅影幢幢,是任何人無論如何深入也窮盡不了的。

那似人非人,似獸更不像獸的怪物又嗥叫了一聲,粗野致極,又那麼的尖利,隻有著了魔的女人才喊得出這樣的嘶鳴。我一把握住耳朵,我覺得自己就要瘋了,一切都恐怖得不著邊際,又怪異得難以置信。如果她真是個女人,身上又怎會長出一副野豹的皮毛,和一雙惡狼的眼睛!?箭矢已在石階上燃燒起來,有幾隻落入了洞口,獵人又射出了一批,弓拉得更滿了,像是在跟傳說中以人頭高塔標榜自己的凶殘的瘸子帖木兒比試著蠻力,這一回,箭矢擦著那張牙舞爪的女魔怪的亂發落入了廢墟那一邊的灌木叢中,幹糙了太久的野生無花果迸出了亮白色的火花,眨眼間,近旁葉片肥厚的蒲葵也燒著了,在狂亂起來的晨風中猛烈地扇動著,跳上棕櫚樹流蘇般的美麗葉子的火苗瞬間變成了一樹搖曳的火光,被點燃了長尾羽的白鷥鷺和克沙爾聖鳥淒利的哀鳴著,騰上被曙光染紅的蒼穹,又撲楞楞扇著焦黑的翅膀跌落下來,驚醒了棲身在枝頭的猴群,於是,密林大火燒起前的奔逃開始了。

紅名狼與卡門一個前護一個後擁,把我從那片即將成為煉獄的聖地強行帶走了。我拚盡力氣掙紮,一邊回頭喚著族人們,讓他們隨我來,卻不見一個人動彈,廢墟裏的豹子嘶鳴起來,窒息人的煙瘴在疾速彌漫,我很快便看不清他們了,隻有那堆餘燼不熄的篝火在為我提示著他們最後的殉難地。槍炮聲在背後響起的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了死神分毫不差的殺戮終於降臨了。在跳進地洞的那一刻,我聽到了族人們震天的衝殺聲,他們到底是爆發了,就像洶湧在海底的暗流,終究是要澎湃的!我相信,他們每一個人注定都會死得無比壯烈,正如讚美詩吟詠的那樣:當天狼揮起銀白的巨翼,它將傾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