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暨五味,暖炕之上兩人從開戰布置談到昔年快事,又從家國天下言及仙凡春秋,無一不涉,隨情發論,毫無拘束。
正在闊談無序時,言柏年忽而說道:“柏年育有一子,已在弱冠年歲,此次用兵,想在王上這裏替他討一份差事,以做曆練。”
周王聽了毫不在意道:“待到你病起複山時,統帥一職便仍交你領銜,其後帳下營將你自己挑選即可,孤批備就行,這等小事還要商量什麼。”
言柏年搖頭道:“柏年非是要給他帶在身邊,而是想讓他往南境戍邊,給王上出一份力。”
周王不解道:“南境雖說駐有羽曦大軍,然妨害要務不下於南征吳地,你那獨子我也有所耳聞,似乎從未在血泊屍海裏見識過,值此厲害關隘,你不親自看顧,卻讓他陡然獨自麵對險境,你我君臣關係拋開不談,單就朋友而論,孤勸你三思再言。”
言柏年緩飲一口,似乎是坐的久了,便把腿腳伸延,拉過來炕上靠枕墊在背部淡淡道:“王上有心小民家事,柏年自是感激涕零,但柏年另有打算,非王上可阻。”
周王麵目驟停,一時噎的語塞,正不知如何接話的時候,猛想起一樁陳年往事,跪坐直起身顫聲道:“你要踐行那逆天之事不成?”
言柏年嗬嗬冷笑回道:“王上何必驚疑,此事我已計較多年,總該有開啟的時候,現下借著王上國事,不妨一試。”
周王漠然跪坐下去,神情慘然道:“孤隻當你那時病榻之上說的是狠話,未曾想你這許多年居然從未忘卻。”
言柏年亦淡笑望著周王道:“隻是當年一些妄語狠言,王上卻記掛了二十多年啊!”
隨後兩人對視良久,忽然齊齊大笑起來,待安聲後,周王點頭道:“孤自以為臥薪嚐膽十餘載,今番作為當屬驚天動地了,眼下看來,到底是距離你的報複差的太多太多。”
言柏年或許是酒意上湧,仰頭看著房頂道:“我曾經那麼想活著,可惜死的無端無由,所以我不介意他提前死去,免得將來活的委屈。”
周王聽後也是一陣靜思,隨後輕聲道:“你現在這麼急迫,全賴你那仙家閨女的緣故吧?”
言柏年笑道:“王上就不要再猜度柏年心思了,我不過起了一些私心,哪裏能讓王上升起如許多八卦。”
周王卻並不嘲諷,隻是平淡回道:“想我登臨大寶之時,心下曾誓有一言,便是‘國運同享’,而今孤知道你要瘋狂,總不會拖累你,必然陪你賭這一把。”
言柏年收回笑容,仔細看了多年共事的王上一眼,舉杯敬道:“謝了。”
兩人又說了些話,其後周王提腰下榻,來到房室牆邊,口中道:“章節雖然定下,其後細微之處還要在你還都之後再行商榷推敲,孤已留下三百虎賁禁衛築在城南衛營當中,其中多有武道好手,回頭差人給你送來兵敕,你可隨意驅馳。今夜重逢,孤心當可高枕無憂,閑情已敘,孤也不再逗留,隻在豐城設下庭宴,靜待賢弟痊愈歸來。 ”
言柏年起身莊重拜道:“謝王上賞賜,柏年躬身拜送王上。”
周王就擺手讓他止步,自己按下牆上機關,向隆隆升起的機關暗道中緩緩行去。
言柏年看周王消失在暗道之中,又見機關重回原位,也不再關注,隻是立身想了一會,也便依著來路回到自家府宅裏,稍稍進了書房,看見麥三正坐在客椅上,便問道:“兩個小輩可曾到家了嗎?”
麥三站起回道:“聽著動靜似乎還不曾回來。”
言柏年搖頭笑道:“算了算了,明日再說也不遲,你且與我打盆熱水,我這酒吃的略濃,還是早早睡下為上。”
麥三又問道:“言公今日就在此處歇息?”
言柏年脫了裘氅進到裏屋道:“就在這裏了,你回頭和夫人說一聲吧。”
麥三應聲按吩咐去辦事,待一切安排妥當,也覺得乏困,就依著廊簷柱子空冥淺睡過去。
將到夜半時分,言宇和水芸華方才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一時忙壞了等到打盹的鴛鴦和秀才,給兩人各自領回房中好一通排酒伺候,正要去燒了醒酒湯端過去時,兩人已經在各自房中都已經睡倒床上,鴛鴦和秀才在灶台邊一合計,索性由著他倆如此睡去,隻是把一應物品準備好了放在床前,提防夜半醒來好去伺候。
事情雖然看著繁瑣,也不過是一忽兒的時間,畢竟該耍的酒勁早在回來的路上便耗完了,人要是困的時候真的眨眼就進入夢鄉。眼瞅著清月攜風,寒枝難棲、萬籟俱寂的時候,這一刻水芸華正躺在床上眉目緊縮的喘著酒氣,睡夢中咿咿呀呀的說些囈語,卻不知自己手中玉扳指此刻正瑩瑩閃出綠光,看起來頗為妖豔,而幾條街之外的一間閣樓中,然空依然魁偉的身軀正盤坐行法,他默念法訣,借著麵前一方青金小印演推神機,一會兒金印似乎有所感應,輕靈一震,然空遂緩緩睜開雙眼,口中喃喃道:“佛爺費下了許多功夫在你身上,但願能有些收獲吧”,於是扯過身邊黑衣包裹嚴實了,淩空踏步,直往言府而去。